小百合探头探脑地走在汉口路上。
陆遥告诉她要在汉口路上找一家名为“和平”的书店,却没告诉她这家书店具体在哪。
汉口路是一条大街,路两旁有许多丫丫叉叉的弄堂小巷。小百合在汉口路的大路上没找到这家书店,想必是在两旁的小巷里了。
就在她们送走楚艳雪那天半夜,陆遥突然问她想不想去上学,小百合一时呆住了。
实话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的印象里,“上学”好像一直都只是那些住着小别墅,坐着小轿车的女孩们的选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她能认得字,会背诗,就已经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陆遥又接着道,说是上学,小百合却还要冒一些风险。百合反问她什么风险,陆遥迟疑良久,才告诉她,那学堂是他们这个时代所谓的 “进步人士”开设的,如果她真的加入,一旦被发现了,或许会被当作同谋,被当局抓捕。
这一下,小百合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进步人士。”
他们每日的报纸自然不是这么写的。
在他们的报纸上,那些人是“乱党”,是“激进人士”,是要被剿灭的“匪徒”。小百合在新闻里读到过他们,在大街上遇到过要去搜捕他们的卫兵,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本人会与他们有什么联系。
可话说回来,她又何曾想过,她会认识陆遥呢?
许是听出她的犹豫,陆遥的声音又温和下来,道,就算小百合不想去也没有关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会逼她。但如果小百合感兴趣,她只是想告诉她一个能去上学,去系统地学习知识的地方。
陆遥是不会害她的,小百合想。
本着这个信念,她记下了陆遥告诉她的书店的名字和位置。又拖了两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来寻找这个传说中的书店。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居然连那个书店本身,都是没有那么好找的。
小百合被头顶的太阳晒得焦头烂额,寻遍了汉口路一侧的巷子,又穿过马路,去搜寻另一边,依然没有找到。
她走回下车时的原点,寻了个屋檐,躲在阴凉里用帽子给自己扇风,想:“该不会是陆遥搞错了吧?”
毕竟,从现在到陆遥那会儿,都过去了一百多年,她还身在月亮上,哪里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也或许,这是天意。”她想。
如果陆遥说的地址没错,她却找遍了几乎整条汉口路都没有找到那家书店,这只能说是老天爷不想让她找到了。
“改天再来试试看好了。”小百合对自己道。
她正要抬手拦一辆黄包车回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叫卖声:“红豆沙!来吃红豆沙伐?清清凉凉的红豆沙!”
小百合走得时间久了,此时她这么一叫,才忽然觉出了口渴,顿时改变了主意,准备吃完这一碗红豆沙再回去。
那叫卖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肩上挑着一个担,一边是遮得严严实实的红豆沙,另一边装的全是干净的勺和碗。小百合付过钱,她便放下担,现舀出一碗,递给小百合。
或许是因为盖得严实,那红豆沙当真十分清凉。几口下肚,小百合便感觉浑身清爽许多。她站在阴凉里一勺一勺地舀红豆沙吃,那女人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等着。
小百合不好一直盯着她看,便扭头望向巷子深处。这么一望,她立时愣住了——只见巷子深处的一个窗檐上,放着一块极为破烂的木牌,木牌上标了一个箭头,写的,赫然正是“和平书店”四个字。
这条路她刚才走过,但是从另一边过来的,没有回头,自然也就完全没看到这块牌子。牌子所指的地方是一断半截巷,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小百合还以为里面只是普通的民居。
她三两口吃完红豆沙,把碗还给那女人,快步走到牌子跟前。她果然没有看错,木牌上写的就是“和平书店”四个字。
小百合顺着箭头的方向慢慢往那半截巷里走,走到巷子尽头,才发现一道半开的大门,挂着布帘子,门边灰白的墙上,也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道:“和平书店”。
她的心中顿时哑然,如果不是偶然看到了那牌子,任凭她在汉口路找上几遍,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书店!
小百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淡淡的旧书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店里很安静,浮着灰尘,阳光一照,便成了道道光柱。柜台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长衫,戴着眼镜,显得十分斯文。
他微翘着腿,举着一本书,在小百合进门时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便又把目光垂了下去,丝毫没有招待她的意思。
于是,小百合只好自己往书店里走。
书架上的书种类繁多,小百合匆匆扫过,便瞧见了不少她不明白的词。而在书店最靠里的墙上还开着一扇门,却被一块大木板拦住,写着:“闲人免进。”
小百合从书店深处转出来,又回到柜台前。她望着柜台后冷淡的中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您好,我、我听说这里有讲学的人,可以让我也一起听课吗?”
那中年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低下头去,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
小百合早知事情不会进展得一切顺利,可这男人的话是这般武断,一股不忿蓦然冲上她的心头,她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吗?还是因为我的裙子,我的帽子?”
男人的眼神如刀一般切了过来,道:“你以何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