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亭对老校的体育馆既熟悉又陌生,上下四层。
她顺着楼梯朝向二楼羽毛球馆,清楚地听着场馆此起彼伏的击球声,鞋底在地面的摩擦声。
一诺千金的她很少答应过后说话不算数,只是约定在那晚的羽毛球赛,推迟到等她消息,这一等就到周末。
每逢周末,校体育馆会对社会人员开放,允许外来人员进入。
顾长亭的目光扫去恰好看见林阖纵身一跃迅猛地杀球,“打这么凶。”
陈歆舟刚下场热得不行,额前冒出数不清的汗珠,她用手扇风朝球场上打正起劲的两人喊:“顾老师来啦。”
“卿卿也来锻炼。”魏弦音斜挎着羽毛球包打招呼,搂着身侧在杭韵中学读书的女儿,想不到能碰上。
顾长亭笑笑,她有空的时候会练练瑜伽,再者就是能不动就省点力气,“跟小姑娘约好了,过来试试。”
没开几球林闲渟仰头哭哭走过来,要不是尤克尼斯的球拍死贵,恨不得当场甩拍,“小阖欺负我。”
林阖白她一眼,转而接过陈歆舟递来的水杯,“打不过就直说嘛,老师没看见闲闲刚刚威风,现在装起柔弱。”
“要不要歇会儿。”顾长亭软下来声,她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不用,双打!”小闲满身傲骨,服输是不可能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小舟,你觉得呢?”林阖就像在感情里没有实权的光杆司令,大事小事都会下意识询问领导的指令。
“好啊,难得和顾老师一起。”
林闲渟鄙夷地朝发小翻回去个白眼,也不知道老师在,收敛点。
惯例是抛硬币猜正反答对获得优先发球权,也许是顾长亭在的缘故,她觉得自己今晚的运气格外棒。
大冬天,林闲渟下身穿了条五分运动短裤,膝盖处包围着护膝,下雨了老寒腿疼起来真是会要命,能忍。
但丝毫不妨碍她在拦网前和林阖较劲,“必须让你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趁早死心,想都不要想。”
“你们俩呀……”她望向意气风发的小闲高仰起头挺起胸膛的喊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赢都高兴。
顾长亭站在前场习惯拎着羽毛反手发球,挥拍的一瞬,她误以为卿卿会像自己以前初学羽毛球那样高抛。
原来犯规的是她自己。
球场上一来一回,纯粹是师生之间的娱乐,大家都很默契,有所保留实力,比分在欢笑中显得不那么重要。
林闲渟盯着破空飞来的羽毛球,咬咬牙强撑,愣是不肯喊停,不愿错过和顾长亭来之不易的同场机会。
林阖知道的远比顾长亭要多得多,看出闲闲皱着眉,时不时弯腰捂捂膝盖以及她不对劲的神情。
尽可能把球往顾老师的方向近点带,好让她歇息能少走几步路。
致使林闲渟抱着球拍杵在后场摸鱼散步,目瞪口呆地看着战战兢兢的顾长亭在球场挥洒汗水。
难怪卿卿同意来陪打的那天,如往常温柔的笑笑,原来是笑里藏刀。
顾长亭看着落在场外的羽毛球,抬手喊停,握住球拍往后走,“一直躲在我的影子里不出来,想什么呢?”
————想你。
“我打不动了。”林闲渟蜷着身子蹲在塑胶地撒娇,下巴抵着膝盖,发顶的丸子头随着晃动歪向一边。
没说自己哪不舒服,怕卿卿笑话,怕她心疼自己小小年纪一把年纪。
“你有动过吗?”顾长亭轻笑,明明她才是球场上最累的人,本来工作就累,现在身心疲惫。
“怎么没有,我不是一直再给你喊老师加油嘛。你听听我嗓子都喊哑了。”林闲渟捏着喉咙故意过变声期。
“这也算。”顾长亭嫌弃地瞥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很累的,看见小闲笑脸盈盈的样子疲惫感烟消云散。
逼近宿舍关门的时间,今晚天空不作美,路不好走。
她朝坐在长椅休息的学生说:“今天就先到这,林阖、歆舟衣服穿好回去了。”
陈歆舟从运动包里掏出矿泉水笑着递过去,“老师打球好厉害,喝口水缓缓。”
“是你们故意让我,特别是林阖。”
“我全力以赴了,真没放水。”林阖真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顾老师,打起球来刚柔有度,不亚于专业选手。
“很多年没碰球拍,到底是生疏了。”她以前总是和书年钦时小艺一块玩,现在想来倒像是上辈子的事。
林闲渟了然抬手揉捏顾长亭酸痛的右臂,“我给你按按,专家说人到了25岁身体机能会产生变化,你可宅了要多锻炼,不如明天晨起跑操加练。”
为不为顾老师好暂且不提,林阖说:“有你怎么恩将仇报提要求的,也不心疼心疼顾老师每天那么劳累。”
“姐妹俩之间的差距,你多学学。”
“谄媚!”
就好比昏君总是和奸臣贼子相配,明君身侧总是有忠言逆耳的良臣。
几人继续往回寝的路走,因为刚下过雨,路上积了不少水。
顾长亭顺嘴提前叮嘱件,明天下午拍证件照的安排,让两位班长回去跟同学们说,记得穿正装,拾掇拾掇。
明明彼此都各自带了伞,林闲渟却偏偏要和顾长亭挤在一把伞下。
“讨厌下雨天。”她套了件长款羽绒服,努力让自己的走姿看起来不别扭,卿卿看不出破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顾长亭握着手中的雨伞,她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出身侧人的异样。
“是打球扭伤的?”
“没关系,都怪这破天气。”
顾长亭微微蹙起眉头,别想三言两语蒙混过关,直直地与小闲面对面凝视,“不把话说完,扔你在这儿淋雨。”
林闲渟着急按住她握伞的右手,包里有备伞就是不想她走,“你不能丢下我,我说,也别觉得我是个麻烦。”
“小时候踢球太狠膝关节受伤磨损,也是最近几年开始受凉了就会隐隐作痛,也就是俗称的老寒腿。”
顾长亭眼眸闪动,心跳慢了半拍,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早有迹可循甚至自己还为此抱怨过她走路慢吞吞。
“傻丫头,你怎么会是麻烦呢。你有任何不舒服都要跟我说,不要勉强。”
“记住了。”她嘴上答应好好的。
伞外雨还在不停的下,顾长亭低头盯着雨水溅在地面幽叹,“唉,年纪轻轻一身毛病,以后怎么办?老了怎么办?贴没贴止痛膏?穿秋裤了吗?”
就自己这身体状况,能活到七老八十吗?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老天爷给予的福分,哪敢索求长命。
“贴了,我穿不惯秋裤。”在温度与风度之间,林闲渟选择风度翩翩。
她无奈地嗔怪又目不忍视小闲一瘸一拐艰难地走,自己力量有限背不动她,更怕伤她的自尊心,抬起手,“你挽着我,我陪你慢慢走下去。”
“卿卿姐最好了,好到我想嫁给你。”林闲渟欺身上前,顺势投进她淡淡清香的怀抱,爱就要这般坦荡荡。
在这现实的风雨中,什么私定终身、以身相许、雨中定情的言情桥段放在她们身上不切实际。
顾长亭轻轻点点她的额头,当是即兴的玩笑,“又说傻话,等你把身体养好,再在我面前说些没头没脑的。”
“可我是认真的……”林闲渟在心里默默地想,可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再等等我,就明天,就一年。
体育馆离女生宿舍的路程只有六百米,林闲渟被送进宿舍,她倚在门框眼神紧随雨幕中的身影。
“路上小心。”
顾长亭蹙起的眉峰仍未舒展,踩着雨水,连句简单地再见或拜拜都不说,她淡淡的回应声“嗯”,就如同那晚一样,她再一次选择装聋作哑。
嫁给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年轻,年少不懂事错把懵懂无知的好感当成爱,我怎么可能跟你一起犯傻。
她只能眼睁睁消耗这份炽热的感情直至冷却,也好安心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在这尘世中孤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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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当天,十号下午。
相较于往年惯用的蓝底背景,今年特殊,拍喜庆的红底照留念,纯纯是老班自发性的组织。学生调侃这是来拍结婚照的,要组队合拍。
同学们穿着不同款式的校服正装分散在摄影室,有的身着纯黑色的青年装,部分姑娘是上衣搭配下裙的学生装束。
有的则系着领带穿身笔挺的西装,林闲渟就是其中一位,藏蓝西装类似dk的版型,别着金属质感的校徽,披肩长发没扎没挽,靠近鬓角的两处用卷发筒凹过造型。
林闲渟慢悠悠的出场,推开门的一瞬,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纯素颜的清纯模样,惊艳所有人的眼睛。
“卧槽,木头换了个皮。”蓝杉不禁脱口而出。
沈慈大拇指朝向林闲渟大笑,“这个人饭不吃偷偷回寝洗头,觉不睡背着我们用肥牛卷捯饬发型,重点是这位满身“理”味的人,开始注意形象。”
林阖:“闲闲想要谈恋爱了,看中的找我报名,给你们牵红线。”
“滚蛋,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能一样嘛。”她今天大方懒得计较玩笑话,只是扬扬下巴,发型毁了就白费劲了。
惹得身边的伙伴笑作一团,林阖轻轻拐着陈歆舟的脖子喊:“谁还没给我们的寿星祝寿?”
她呗,盼一天了。
林闲渟穿过嬉笑的朋友,径自走来,顾长亭的目光从没挪开过,直勾勾看着褪去昨日青涩的小闲。
“怎么样,有没有惊艳到你?”
一时之间,这位满腹经纶的人民教师,竟在这一刻找不到任何贴切修饰林闲渟好看的形容词或四字成语。
三年前的场景在脑海里重映,她还是那个穿着宽松校服,嘴里咬着手抓饼着急报道,撞到她会傻呆呆道歉的小迷糊。
顾长亭的目光如潺潺流水,毫不掩饰的欣赏,瞥见她领带歪了想也不想地抬手摆正,“真漂亮,今天十八岁的你,像个大人。”
林闲渟心里喜滋滋的,毕竟她是特意为卿卿打扮的,“不够好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