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白甄华眼中就成了另一个意思,赫延看人的眼神沉默又锋利,如藏了一把利刃,随时直插他的肺管子:“你嘎啥?瞪我嘎啥?”
“……”赫延看着他。
“哎,想打架是吧?”白甄华撸起袖管,怯怯地展示了一招。
赫延收起怒气,平静道:“我看你就是一时脾气不好,没想打架吧?为什么要激怒我?想逃跑?利用我让你逃跑?还是让我伤了你,趁机敲诈一笔?或者你坐牢,我也坐牢,我们同归于尽?”
白甄华掐了一把头发,咋啥都说,赫延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没有,没想,你咋把人想这么坏?我没有你说的这些想法。”
赫延明知故问:“现在呢?”
白甄华觉得自己像水里的一条游鱼,赫延拿了一个钩子,一直在钓他,钓出他心里隐藏的逃跑想法,而他知道危险,却再也掩盖不住那些想法,他举起手铐,问:“你……你能帮我打开这个吗?我们两个联手把这些东西除了,你带我们兄弟远走高飞,安全后我把北溪那边的生意都给你。打不开也行,以你的身手,先夺他们的枪,再挨个解决了他们四个,我们出去了,我自己锯开这个也行。”
北溪?
北溪。
赫延看过地图,是境外。政府尚未实施行政管辖区域,那边的人过来都得办入境手续。
“你做了什么生意?你跟近期出现的毒贩有什么关系?”
“什么毒贩?没听说过。我想起来了,有人跟我说云南那边来了一批,还想和我合作,我没看那合同,就……看了一眼,我扔了,拒绝了,跟我没有关系,我从来不沾毒,我要沾那玩意儿,就不会要孩子。”
“还是个有良心的,难怪活这么长时间。”赫延眯了眯眼睛,“你要是死了,你孩子怎么办?要不给我养吧?”
“我说了没沾毒,死不了,你想要什么?竟然拿我孩子做筹码?不给,有本事你去生一个。”
警察听俩人聊天有一会儿了,他们警车上没有禁止聊天的规定,即使犯人聊想逃跑的计划也不用太管,谁能逃出他们枪口,有时候遇见该种情况,就呵斥一顿:“安静,别吵吵,谁允许你们讨论毒贩的?你们知道了什么?”
他们同时也想从赫延和白甄华俩人嘴里得到更多东西。
赫延就从新闻里得到一点大众都知晓的情况,诚实道:“叔叔,我不知道。”
白甄华:“我也不知道,听说。”
警察掏出天窗里一根笔,死死盯住俩人,手朝旁边伸了伸:“执法记录仪拿出来。”
另一个警察问:“要在这儿?不妥吧?”
“时间紧张,就开始吧。”
“核实身份,姓名,性别,年龄,职业……”
接下来,警方破天荒地在警车里,偶尔颠簸的路上给赫延和白甄华做起了笔录。
事实上,警方对白甄华的笔录做完了,他现在对赫延做一遍,需要核实具体情况,没有出入就是一起公路上普通的打架斗殴事故。
全程录音,警察本子上还记着东西,看一眼赫延,询问:“一打五,怎么不打了?”
赫延:“啊,他们进去了。”
警察:“……”
回答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是也有点道理。
对于当时打架的赫延来说,交警把白甄华等五人带走了,他想打也没人跟他打了。
“详细讲述一遍事故发生经过。”
赫延配合地讲述一遍,跟白甄华之前说得过程差不多都能对上。
白甄华蹲在车里头,捂肩膀和肚子,忍疼冒冷汗。
“吃坏肚子了?哪不舒服?”有警察关切问他。
“不是,我一听他说话就不舒服。”白甄华想起上午的激烈交战,骨头哪哪都疼。
他一边坐着一边认真听,不放心赫延可能栽赃嫁祸他,还想着老婆孩子兄弟,想逃出去。
警察问赫延:“为什么要打架?”
白甄华抢了一句:“我想您误会了,我们没打。他是我们风莱俱乐部的训练生,呆了两个月就跑出来了,我们叫他回去,他身手不错,我们跟他切磋切磋。”
“是这样吗?如实说,别害怕。”警察看着赫延。
“不是。”赫延瘫着脸回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怕?
警察拿出来一份劳务合同,上面是甲方乙方的签名。
赫延没签过,不用看就是假的,在警方递给他的引导下,他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免冠照片和个人信息倒是真实的,看来白甄华他们五个还真不是一般小混混。
一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弄了一份。
二是说不定抵达锦西前就准备好的,以防不测。
警察看着沉默的赫延,又指了指白甄华,推测判断:“你说是,他说不是,你们两个人中间必有一个人撒谎。”
白甄华感觉空气闷,手往脸上扇了扇风,那手铐戴的,跟戴过两年似的,老熟练了:“我们刚打完架,他多少有点气,这小孩性格叛逆!谁都从这个年龄段走过来的,你也是男人,从小到大哪能没打过架,你说是不是?”
警察大叔非常威严和正义:“狡辩。刚才说没打架,现在又说打了,当着警察面还敢弄虚作假,想去局里蹲几年啊?你们认识吗?认识多久了?”
赫延:“不认识,跟他废什么话?我加入俱乐部我怎么不知道?”
车轮平稳地爬上路坡不显笨拙,突然,车厢里赫延擒住华哥小臂,往前一带,往后一掰,再踢他膝盖,压他后背,白甄华直接跪到警察面前,脑袋磕了下他的膝盖,感觉晕乎乎的。
“没事儿吧?”警察扶了扶白甄华的手腕。
“疼,哎呀!卡跩了。”白甄华往地上顺势一躺,捂住额角,“警察叔叔,你看是他先动手。”
“住手,你要干什么?”警察凿了一眼地上加戏的人,自己腿又不是石头做的,有多疼?他转头呵斥赫延,“有话好好说,动手干什么!”
赫延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证明他跟白甄华的毫无关系。
只不过此刻他要做的是,他想提醒白甄华一下,有些事情是徒劳无功的,做了就会后悔。那个逃跑的想法如果带进监狱里,会要了他的命。
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握紧了枪,作防备状态。
“借你的枪用用。”赫延抢过做笔录的警察的一把防身手枪,轻飘飘转了圈,把它对准白甄华后肩。
白甄华肩膀一僵,没敢动。
借枪警察有点脑袋懵:怎么这么大胆?这可不是打气球的玩具!
“放下武器。”警察小哥瞄准了赫延。
“你想逃跑吗?”赫延看说话的警察小哥一眼,话又冲白甄华问。
白甄华捏了捏拳头,想打赫延,但早年经验告诉他们当警察面不能动手,得冷静和忍耐。他不是一般小混混,是北溪的王。摩托车俱乐部,手机电脑生产商,怎么也算是一个高级混混,跟没脑子喜欢动手威胁人讹人钱的地痞流氓比起来,还是有认知差距的。
这回来锦西不至于冲着给人报仇,雇几个人就能把想收拾的人收拾了,主要是因为万惊棠想回来,他老婆就是从锦西家里跑出来的。
没想,出门就栽了。
“使诈!想骗我逃是吧?”白甄华仰看上面的人——
赫延神色淡定从容,还有点认真。这个表情他有个兄弟熟,赫延掐他脖子的时候也这么俯视他。
“赫延,你忘了吗?我们认识半年了,也是在滨海认识的,我们投缘聊了两句,就成朋友了,你九月份加入的风莱,签了五年合同,说一年内不在国际上拿奖不叫我华哥,我们是老铁。兄弟!”
赫延:“……”
放你大爷的屁。
“没有,我不认识他,陌生人。”这话对警察说。
警察严肃吼道:“放下武器,我命令你放下。”
赫延没理会。
他低头看向白甄华:“你想跑,我真的可以帮你,想不想?”
白甄华:“……”
赫延用枪指着白甄华的太阳穴,诱惑的同时威胁逼他。
白甄华被吓得腿有点发软,闭了闭眼睛,吐出来真心话:“想。”
赫延勾唇一笑,目的达成。
人性经不起这么试探,有时候他看不上的威胁人的把戏挺好使。
“想就跑,我松手你就跑,这外面路两侧都是林子,你钻林子里去,只要跑得够快,他们一时半刻跟不上你,剩下的四个人我就帮你解决。”
这诱惑太大了。
白甄华不知道赫延说的是真是假,他更深地闭上眼睛,赌赫延的人性。
一个人有阳面,必然有阴面,他对赫延不了解,万一他是个邪恶少年呢!敢跟警察硬刚,说明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规矩,而敢制定规矩的人,他实力绝非一般。
于是白甄华睁开眼睛,再次讲明自己给赫延的好处,强调和扩大赫延能够得到的利益,把这场赌注的胜算尽可能铺大。
“只要你帮我逃出去,北溪那块地盘就是你滴,地方虽然小,胜在安静!你投资做生意也好,当研发基地也行,想嘎啥我都不管,我知道你是胶东赫家的人,你爸的集团是摇钱树,是避难所,是城市形象重要代表之一,如果想子承父业,你爸应该会选一个出色的继承人,不如自己提前先干好一番事业,讨他欢心。”
赫延听着这话都快笑了,说得好像皇位继承似的。还“选”?他爸妈不生二胎就没得选。九子夺嫡的事情在他们家这一代绝不会发生,绝后倒有极大可能!
他没有子承父业的想法,就讨父亲欢心的事情赫延小时候用成绩,如今长大看透了再也不会去做了。
北溪唯一吸引赫延的点,就是白甄华说它安静。
“可以,我松手,你马上跑。”赫延说。
“嗯。”白甄华点头。
就在他鼓起胸膛里的勇气,在赫延松开枪,他打开门躬着身子往外跑的时候,赫延掐住他的后脖子拽回来,往地上连踹带踢了一顿。
“让你跑,再跑!还敢不敢跑了?”
“你玩我?想死是吧?”白甄华被赫延踩着脸,咬着牙挤着字,脸挂红色怒气。
“住手,别再打了。”警察硬声呵斥,眼前的赫延玩了什么把戏,他们全程看着,实则又看不懂他的心理。
赫延和白甄华对于警察来说都是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甚至直面接触的就那几分钟,可是赫延不一样,他至少了解白甄华还有等待他的差点丧命的妻子,他不能眼看着一个丈夫处在危险中,越陷越深。
警察或许只是负责任地完成阶段任务,可是赫延看到的是别人往后的人生。
如果每一个人都心思缜密的活着,那么人人都很累,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活着,那么一些使命和重担谁去完成和担当。
赫延的家风教养和人生观决定了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活得太轻松。
警车开往南台监狱,青山岛后方五十公里,原未成年犯管教所,送白甄华去那里。
“去医院!不是说好先去人民医院的吗?去医院!我要下车!放我下去!”白甄华自意识到路程不对之后就一直喊。
警方把他关进监狱之前还一直吵着要出去见老婆。
他有机会见一面,警察在他磨破嘴皮子时同意走之前见万惊棠一面。只不过上了赫延的当,发生了逃跑的事,警方取消了口头约定。
“进去。”警察下车后拖着白甄华手臂进了监狱大门,白甄华弯着膝盖,快蹲地上摩擦了,他竟然耍赖不走。
赫延是为了白甄华和万惊棠好,要是只按本次打架斗殴的罪,白甄华没伤着赫延,拘留几天或者协商赔偿直接就出来了,警方定的是他之前累积的罪。白甄华的罪行突出,严重的有十几年前的故意致人死亡罪,经受严厉审问,他自己供认不讳,约莫要判三十六年,他四个兄弟的案件情况没那么清晰,还得再理理,可能过几天五人就团聚了。
“好好改造,争取十多年就出来了。”赫延见拖白甄华的两个警察拉不动他了,往上踢了他屁股一脚,他大腿猛地站起一下,又蹲下了,“我会让你老婆孩子过来看你,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啊?重来?”白甄华一听三十六的数词儿,腿变软得站不起来了。他绷着嘴,脸青一阵紫一阵,可能心脏破裂要吐血。
他少年时穷苦,受人欺凌,连累朋友,饱经磨难在刀尖行走,青年时踏入商圈好不容易混得名堂,还没捂热一块土地就又要失去稳定平淡的生活。三十六年后他白发苍苍变成六七十的臭老头了,糖尿病、冠心病、老年痴呆各种疾病找上门来,人活着都不一定。
警察一头一脚配合抬着白甄华进了监狱。
大门上贴了一块红底金色横幅——欢度春节。
赫延到了南台监狱,心脏怦怦跳动。
他感觉谈迟就在里面,可是当他进入大门,扫视周围,每一个角落都透露一种深深地绝望,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他看不见他,找不到他。
监狱长的脚步声在坚硬滑腻的地面回荡,愈来愈近,他走过来跟赫延打了声招呼,依照往常办事习惯,慈祥和蔼地问他:“怎么没带行李啊?”
遇见的是个亲切的老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赫延永远那么幸运,他瞬间感觉监狱没有那么冰冷潮湿了。这里的环境整洁干净,风也干净,监狱内有红旗和绿植,有操场和篮球架,有灰白或鹅黄的层层建筑,只不过墙上标语“书海无涯”“不耻不问”到这里变成了“忏悔”“守法”。
监狱外表就像一座五线城市的乡镇中学。
老头像一个笑盈盈的保安。
其实过来接他的狱警有三位,一位年老的和两位青年。老监狱长看见过来的是一个小孩,对着陌生环境好奇迷茫,就自己主动率先过去了。
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人,赫延的磁场吸引着老头的磁场,老头也曾是个好奇宝宝。
赫延身边确确实实没有恶到极致的人、坏透了的人,就算有,也没有谁敢招惹这个Bking。
他从容地跟监狱长说:“来得匆忙,也不一定会住这儿,带我来的警察骗我。”
监狱长背着手,蹙眉沉思:“哦,我才想到……”他回忆赫延的资料,年龄才十七,犯罪了应去未成年犯管教所,这里关的都是成年人。
赫延经过狱内规定的搜身检查,被监狱长领进了禁闭室。
“你打架了是吧?还有什么没做完的吗?”老头审问他。
赫延坐在一个封闭空间里,没有戴手铐,胳膊压在桌上,上面还有冒白气的热茶。
“是,我想借一下您的手机。”
监狱长审问的时候是很严肃的,却不吝啬把自己老年机递给他。
“谢谢爷爷。”
赫延接过来,拨过去号码挂耳朵边上时转头瞄一眼,老头又开始笑眯眯看他。
“……”看个鬼啊?
老头觉得赫延气宇轩昂,长得俊,别看他冷冰冰的,实则接触一下,他剑眉下的目光疏远又柔和,是一个清冷孤傲挂的。
像什么呢?
像浑浊空气里的一滴水,从亟需修缮的屋檐掉下来,掉入坑洼里,任人一个臭脚接一个臭脚踩踏。可是人群行走过后,那洼水依然亮晶晶的,清新脱俗,坚强明灿。
赫延打电话给辅导员请她证明一下这半年一直在学校,没打过什么工,签劳务合同那天在上课就没事了。
辅导员老师还细心地找到赫延那天的课表,加上她对赫延品性修养的了解,自信打保证,让警方深信不疑。
主要是证据充分,监狱长看着没问题,他认为没问题,送到白甄华那里,白甄华的反驳便无效。
白甄华心有不爽签了确认字,他对打架事情本身其实没有多少兴趣,行走在穷苦中惯了的人最明白,打架多幼稚可笑啊,打输就输了,输了要付出代价,赢了也不开心。在关押室里,他靠着冰冷的墙,全身骨头都散架了,直到这时,他才从三十六年里反应过来。不可以,他得出去。
“接下来你等着接受入监教育,稳下心,时间一长,这里的生活就适应了。”监狱长抽回栅栏里的纸,臭着脸看了看旁边的风景。
圆滑世故的大人欺负小孩,他自己内心看不惯。
对于犯人,他则是发挥职业精神,该叮嘱就叮嘱。
赫延正当防卫,签完字被无罪释放,门外面等他的民警一脚踩着上车的道,说:“你犯了妨碍公务罪,能判三年有期徒刑。”
车里消完毒跳下来个人,又道:“对,还需要交罚金,你袭警了,有案底,你以后上学怎么上啊?”
这话说得就有漏洞,赫延既然选择在车上做那件事,他就是建立在懂法的基础上的,先不说他主观上没有妨碍公务想法,这个不容易看出来,就说袭击他没袭警察。
车辆也是正常行驶,公务正常执行,未造成任何损失。
警察叔叔没事干吗?一天到晚开玩笑。
赫延脸上漾起轻纱般的令人难以察觉和分辨的情绪,没说话。
四位民警没想到赫延脾气这么犟,让他上车走他不上。
赫延拿他们当陌生人,因为他们骗了赫延一趟。
他抄着兜独自走了。
警察们敞着门,个个探出脑袋,看着赫延对他们潇洒地摆手再见,忧心忡忡。
没拿对人家性格,早知道嘴不那么贱,搞得不那么难堪了。
夕阳西沉,天色慢慢变黑了,路上连辆车都见不着,深山老林的,走丢了迷路了怎么办?
这事整的太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