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赫延一踏进门诊大厅,就被病患家属的嗡嗡声吵得脑袋疼。
“请保持安静”的标识失去了部分作用。
那些人吵架和打架,劝和加吃瓜,但是还没有哪一方受伤,赫延远远地瞅了一眼,转身跑去楼上去看看自己的病了。
他今天这颗脑袋继那些爆炸声后,一直疼。
神经科、精神科、康复科特需门诊、心理测查室,该去的地方都去看了,一整趟下来,医院各个科室大路小路都摸熟了。
从诊室出来,赫延走路轻便,向空中抛洒病单也毫无顾虑,一如他张扬的青春。
没有什么大不了,无非就是病情加重了一点。
神经外科医生担心病人病患状态,白大卦飘起一路跟着跑过来。
两个人站在一条走廊上面对面。
“自事故发生住院出院后,有没有做复查?医生怎么说?”中年医生迈着老腿跑了楼层一圈,体力有点跟不上,叉腰松了松领带,还喘了两口气儿。
“跟您说得差不多。”赫延看向他,木着脸改了称呼,带有对长辈的嗔怨,“你上回怎么不说?”
“上回……”医生不辞辛苦做了一上午手术,身体疲惫,双腿抽筋,扶着墙又喘了一口气,“你走得快!”
赫延深沉地同情道:“你休息会儿再说吧,我走了。”
赫延转身就走,想待会儿再来找他咨询。
医生戴一副眼镜,视力有障碍,跑过来还得避开行人,他是一边赛跑一边道歉过来的,再也不想追赶第二次。
“草,又要追?”
“哎,你等一下我。”
“核磁共振我们医院通常四到八小时出结果,急诊患者一般也要两个小时,你上回去的是体检科,就一低血糖体检,表面没有外伤就没有问题。”
“那这回结果怎么出这么快?难不成你拿给我的结果是上回的?作为一名专业医生,有没有想过,你拿昨天上一回的结果给今天这一回检查的患者,万一结果是两样怎么办?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懒惰负责。”赫延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脚步稍微放慢了速度。
医生在旁边跟着他,见他气质比大人还稳重:“抱歉,我错了,弟弟你消消气。”
赫延:“谁是你弟弟?”
医生:“好好好,是叔叔的错,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消消气,坐下冷静冷静。”
赫延很平静,哪来的气:“嗯,我很冷静,倒是你,你为什么跟着我?”
俩人走到心理封闭治疗室。
赫延转过脸看了一直跟着他的医生一眼,还是上一次那个唠叨大夫,工作证上这人姓许,名存。
许医生气喘匀了:“我怕你想不开,刚才你拿了一沓病单,我看你现在是严重抑郁患者,上回就想让你住院治疗了,我也奇怪,怎么过了一天你就病这么严重了?”
赫延转回脸:“谢谢您医生,谢谢您一个陌生人这么关心我,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麻烦您不要通知家长了。”
许医生:“嗯……应该的,我不能看着英雄出事。”
赫延眼皮微掀:“嗯?”
许医生扶正眼镜,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会这么做:“你救的人已经做完手术醒了。”
他不知道,赫延救了好几个人,但是以赫延把人送过来的情况看,就他骑摩托送来的救护车驾驶员。
赫延本来回医院也是想看望那个人的,不能扔手术室不管:“奥,他还有事吗?”
许医生业务熟练:“身体没事了,同事安排到住院部病房住着了,我们有护士照顾。”
赫延点头:“好。”
许存看着眼前事事周到细致的少年,昨日他自己眼睛里闪烁的金光在阴暗的走廊里几乎消失无存,不过他眼神依然很坚定,是一种济世救人的情怀。
许医生很痛心,不仅因为他是一个有着悲悯之心的大夫,还因为赫延独特的人格魅力。
在他的从事二十多年职业生涯里,没有哪一个小孩,哪怕是成年人在拿到自己的病重通知单后,如此镇定。
昨日他爸说年轻时看透了生死,可这个小孩也早已看透了,甚至比他爸年龄更小。
他不想用生死问题打击他。
但是他知道他问了,赫延能扛得住。
许医生:“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多久?”
“活多久?”赫延进门前,眼波有一瞬的暂停流动,“你说的时候我才知道,十到十五年,够了。以前那个医生怎么不告诉我?”
许医生:“在那场事故之后你的脑部有没有再次遭受袭击?或者让你感到头疼的时候?”
赫延如实回答:“有,很多次,最近一次是救人的时候,我抱着一个女孩站起来,后面一辆大型客车爆炸了,轰轰隆隆我脑袋非常疼。医生,我最近出现了幻觉,可是我又觉得那不是假的,我在天空里看见了我朋友,每一个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的声音是那么动听和熟悉,我分不清这些东西是病状物还是我的回忆。”
许医生:“通过我跟你面对面交谈,我发现你的视觉、听觉都很敏感,甚至Sensitivity超出了常人,高敏感特质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负资产,只有适合的教育和制度才能把它变成一种创造力和想象力,好的家庭条件更能成就你们的天赋,如果你的敏感不是遗传而是病理性原因导致的,我建议你马上住院接受治疗。”
赫延晃了下脑袋,看着封闭诊疗室的医生和患者:“不用了,我没那么敏感没那么累,你感受错了。”
他直接否定了他的判断。
许医生:“哎,你——”
就在这时,诊疗室出来一个行尸走肉,没有感情的喊:“让一让。”
“……”
赫延为他往侧边让了一下路,许医生站在赫延背后矮一截说不上话。
心理医生坐在里面椅子上记录病历,头也不抬:“下一位,姓名。”
“赫延。”
“是的,进来,帮叔叔关下门。” 心理医生抬手指了一下门方向,下一秒头抬起头看见一个熟人,“哎,许主任,您来监督我们?诊室患者都空了,该吃午饭去了哟!今天滨海出了一场连环车祸,您那儿手术台都装不下了吧?”
简单寒暄,许医生拒绝他们戴高帽:“什么监督?我来串个门,这小朋友是我朋友的孩子,你好好给人看看。”
俩医生相识但不熟,一个是主任一个是医师,年轻的心理医生更像是把许医生当上级领导。
赫延虽然撕了病单,但是诊疗室这边依然有备份。
许医生拿着病单,重新认真看了一遍。
“抑郁症测试结果,您抑郁可能已经比较严重。”
“抑郁症测试结果,您有严重抑郁。”
“抑郁症测试结果,您近期存在躁郁风险。”
“抑郁症测试结果,您患有中度焦虑,比上一次有所改善。”
“您心理压力测试结果,105压力过大,66分以上都不安全。”
许存神色凝重,久久沉默。
心理医生拿了一副拳击手套,亲自示范了一会儿,让赫延打拳发泄情绪。
赫延侧瞥一眼:“打这个?”
他从小到大在胶东也通过打拳释放憋闷的情绪。
不哭不闹不喊,不给人添麻烦。
心理医生中气十足,继续演示了两拳:“对,就这样一拳一拳狠狠揍下去。”
赫延小声地乖应:“好。”
心理医生打完拳,气有点儿喘,无意看见赫延抬腕理袖时白皙细长的漂亮手指,再握住拳看看自己皮肤,干燥粗糙腊黄,手指头手腕跟他一比都黑黢黢的,简直是天上尤物和地上臭拳头,没法儿比。
他痛惜打拳再给人打伤流血,不禁冒出疑惑:“你不用手套?容易伤到手。”
“没事。”
赫延转过身,赤拳打向了竖着的沙袋。
心理医生心脏一悬:“吼——”
沙袋上被拳打的地方有些褶皱,心理医生用手掌抹了一下,食指抠了一下,检查完,沙袋超出想象破了一个洞。
破洞的地方就是他用指头抠的地方,那是一个全身力量集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