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牧跪在床沿,仿佛傲气已经被完全击垮,他身高量,不驼背,眼睛高出床面一大截,见赫延抿着唇,面如扑克,心脏像压了一块石头难受。
以往赫延也是给人不开心的感觉,但是不至于没有活力,这一次魂儿好像抽走了。
然而,赫延只是盯着墙上海报,太入神。谈迟要他做什么事情?找辩护律师打官司赫延自己一定会做,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了……
何牧舀了一勺白粥,吹两口,喂到赫延嘴边:“宝贝儿,喝一口。”
赫延递了一个蔑视眼神:“放那儿。”
何牧乖乖把粥放桌上:“我放这儿了,你别忘喝。”
赫延没想一个在葛老太家烧锅水能把人房子点了的少爷竟会煮饭,还没煮糊,训斥着问:“你什么时候熬的?凭什么你吃肉我喝粥?”
何牧:“……”
这不是深夜吃肉不好消化么。
赫延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对面墙边,观察电影海报。那些海报上的文字只有电影名字,他从左到右扫了一眼自己看过的影片,有几个耳熟能详的。
《火车进站》
《党同伐异》
《卡里加里博士》
《战舰波将金号》
《现代启示录》
《暴力启示录》
《桂河大桥》
《石榴的颜色》
《小鞋子》
《小武》
《大佛普拉斯》
《卡拉是条狗》
《雕光时刻》
《筋疲力尽》
《偷自行车的人》
《去年在马里昂巴德》
………
暂时无排列规律。
共同点是电影史上比较有名。
何牧跟着走过去,边指边数:“2,4,6,8……”
怕打击何牧这个傻儿子的自尊,赫延没说他刚扫了一眼,是250张,而且这数听起来好像是在骂他。
何牧数了十多分钟,手贴在墙壁上,皱着眉报数:“248还是252?我不确定,再数一遍。”
赫延:“250。”
该骂还是得骂。
何牧尴尬道:“奥,你之前数过,你怎么不早说?”
赫延:“……”
“学数学之前,先建立数和量的概念,你重新学习一下。”
何牧的胜负欲很重:“你以为我没学过?我会!”
赫延:“……”
不跟他计较。
何牧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这些电影海报大小不一,两个两个一起数过一会必然导致混乱,不过他能数到附近数值,说明他按群计数意识、空间方位、专注力还算比较好。
赫延欲把电影海报撕下,结果试了一下,胶水固着,黏性很大。
何牧歪着脑袋找到一个逢儿试着撕了一下,眼睛专注,动作很轻:“这些海报什么时候贴的?”
赫延说:“刚搬进来,装修设计的时候,我哥贴的。”
起先赫延贴了几张更大尺寸的海报,仿着老房子来的,谈迟住这里之后把那些东西撕了,重新设计了一下房间风格。
何牧笑着感叹:“看着就不像你贴的,你们家装修风格非常令我意外。”
赫延好奇道:“什么意外?”
何牧也没撕下来,只撬了一个角:“很漂亮,本来以为你们家应该是黑白灰色调,跟军事化管理的监狱一样,没想你们家这么绿!童心童趣!”
何牧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自住这儿起,赫延一共接待了两位客人,第一位是宋辞也,宋辞也之前在这儿帮赫延做过饭拿到附属医院,打开门看见布置也是呆住了,干净漂亮地他恨不得舔干净脚趾头再进门。
窗帘有两层,最先映入眼睛,内层是浅绿色薄纱,上面有赫延一气呵成的草书,外层是浅金色防风保暖很厚的一层保护罩;悬在墙上的花盆;随处可见的青翠绿植;蝴蝶墙;月亮灯;投影仪;香茗茶具;毛绒绒的雪白地毯;沙发上有一排小绵羊玩偶;流淌时光CD机;乐队唱片……漂亮的不像男生房间,进了浴室见到刮胡刀才能看出来这里住着的有男人。
这间公寓住所一开始是赫延租来的,他按照谈迟在老小区家里原先的复古布置还原了七成,室内篮球架、月亮夜灯、大富翁、艺术海报、酒杯烛台,等,都有,谈迟是一个富有童心的人,喜欢画一些漫画,设计logo,公寓里自然沾有他的气息。
赫延和谈迟的衣服几乎全是黑白灰色系,每天早晨醒来穿上衣服站在房间里,与绿色森系风格极度违和。
跟这个房间风格较搭的,唯有谈迟的一件军绿色羽绒服。
赫延捞起躺椅上的那件军绿色羽绒服,翻了外边两个口袋,又看了眼里面,把袖子也翻过来,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何牧问:“你找什么?先喝粥,快凉了。”
赫延心说你管我找什么。他想找些纸条、录音笔、微型摄像头等迷雾剧场物件,证实自己的猜想。
他觉得谈迟可能在跟他玩一个捉迷藏游戏,等他解开这个游戏,谈迟小朋友便迅速回来了。
见何牧站在这儿碍眼,赫延闻言扔了衣服,把何牧赶出了门外。
又一夜,赫延没睡。
-
天色微明,路上车来车往。
赫延抱着一只锅,拿着一只望远镜,穿过一条马路,去了何牧家。
何牧系了条围裙在厨房洗樱桃,认真专注,他一身棕色卫衣卫裤显得身形愈发高挑,气质优越,走到大街上能引无数少女失足。
赫延只身站在客厅,环顾何牧家里的装修设计,是黑白灰禁欲极简风格。
他想了一下,库布里克海报也是黑白灰色调,那些电影海报虽然是复古牛皮纸材质,偏棕色,但是里面有很多老式黑白电影。
赫延行至阳台,站在一面整洁明亮的落地窗面前,举起望远镜眺望一方。
周遭没有陌生人出现,环境并无异常,还有一个意外小收获,何牧买了他们公寓对面的房子,能看见他们家阳台。
你大爷!敢偷窥我们!
赫延心底骂了句。
听见身后传来拖鞋摩擦地板的轻轻响动,赫延料定是何牧,问他:“谈迟有没有来过你家?”
何牧摘了围裙,端着一盘圆润艳红的樱桃走过来,往窗外看了眼:“没有,我家平常是空的,自己也没在这儿住几天,你是第一个上门能站在阳台上的人。”
赫延握着望远镜鸟瞰了一会儿。
朝阳普照城市大楼,如一只鱿鱼的触角一样探寻这个混沌的世界。
能看见松山大学,图书馆、教学楼、橡胶跑道,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直到何牧托着一盘樱桃靠过来,一双无辜、疑惑的目光跟他一起朝楼下看,赫延才收了望远镜。
“你在看什么?”
“找谈迟,他可能在楼下。”
“谈迟不在公安局吗?”何牧觉得赫延魔怔。
“少管我事。”
何牧递来一颗樱桃,似笑非笑,里面藏了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你是我男朋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他这人居心不轨,一言难尽,赫延没接他的樱桃,牙疼着问:“你真不知道谈迟在哪里?”
何牧放下樱桃盘子,脸色阴暗中带着一丝焦急,他以为赫延想谈迟想疯了,但是一本正经的语气看起来没开玩笑。
赫延:“……”
何牧掏出手机打了一个110过去,确认谈迟在警局,并且转告赫延,谈迟已经被警方正式逮捕,目前还在接受审讯。
赫延公事公办,几乎不带感情地说:“你问他,谈迟承认杀人了没?”
何牧看一眼赫延,看不见担心,继续问警察:“他有没有杀人?”
赫延:“……”
他让问的是谈迟有没有“承认”,不是“有没有杀人”,杀了赫延也要救他;不杀,更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