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民默默看闻祈一眼,令他闭嘴,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插话。
闻祈瘫着一张脸,张了张嘴:“师傅,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周国民:“……闭嘴,我有个人判断。”
也能有些无语,干了二十多年的老警察基本判断能力他是有的,资料里写得清清楚楚,上过青年大学习的学生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人性皆有阴暗,表面上光鲜亮丽算个屁。
“你老实交待了,可以马上放你回家,不说你回不了家,我也没有办法帮你,大家都回不了家,你不给我提供方便,我也不可能为你提供方便。”
赫延没有任何反抗:“比刑讯逼供危害更大的,还有诱供、诈供、骗供,你的手段比我想的丰富,来吧。”
“谈判是不是你杀的?杀人了没有?他吸了毒,毒品那么贵,他那点工资根本买不了,哪里来的钱?”周国民看赫延完全像看一个罪犯,他们调查过他的背景,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他爸他们局长都惹不起,但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国民不怕这个。
“这应该是你调查的,不是我杀的。”赫延咬字清晰,脸上的肉被压在桌面上变了形,手腕也被坚硬的手铐硌着。
“审讯你也是一种调查方式。”周国民近乎咬牙切齿,审讯起来像一个吸血的恶魔,与平常道貌岸然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他审讯时是懒得演戏的,“那就是谈迟杀的,别以为我不认识这把刀!追了他挺久,这一回终于找到证据了。”
“你呢?你没有杀过人?你没有犯罪?在我看来,你杀死了一个无辜弱小的女人,又害了他的孩子,你多穿了这身警服八、九年,现在应该脱下来。”
“我开枪杀的人都犯了罪!该杀!我听说了,你要翻案,那个疯女人是自杀的,不是因为警察而死!我连处分都没有批受,跟我没有关系。”周国民撇得干干净净。
“你简直无可救药。”赫延压抑着的怒气快被冲破了。
“我不需要吃药!”周国民就把赫延压在桌沿,看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任何犯罪分子落在我手里就逃不出去,说!谈迟怎么杀他的?你是不是他的犯罪同伙?啊,男朋友。”
赫延的寒眸像剑一样凌厉,他终于领会到了颠倒黑白这四个字,他甚至觉得周国民该杀,该为陈葭偿命。如果当年不是他步步紧逼,而是根据抑郁症人选择柔情执法,陈葭一定不会死,他们一口一个疯女人,连起码的人格尊重也没有。
周国民松开手,站在一片黑影中,平静地戴上一副白手套。
赫延坐直了,手腕被磨红了,脸也疼,然气势不减,比周国民显得还要冷静。
他一身铮铮傲骨,施刑者于他而言,是自掉身价。
据他所知,这种暴力审讯方式是造成冤假错案的重要来源,不合法,已经构成违法犯罪了,难道公安局这么多人庇护他?
事实上,周国民逻辑严密,经验老道,审讯手段花样多,大案小案从未失手过,他喜欢采用省时间的方式。他在局里待那么多年了,具有威严威信,别人没有明面上说过。
“你是在发泄情绪,假借审讯犯罪分子的名义发泄你的情绪。”赫延一语揭穿他,“警察职业有更多的机会接受社会的阴暗面和灰色地带,长期接受各种凶杀、丑恶、无耻、无赖、堕落之徒,疲惫烦躁、情绪不稳、失眠多梦很正常,你应该去找一位心理医生看看你的病。”
第一次有犯罪嫌疑人关切他,周国民感到很新鲜。他说:“我想把你们这些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有病的是你们,我每隔一段时间要接受心理检测,没有病,你可以把我当成坏人,干掉坏人的坏人。”
赫延转入正题:“你当年执法失误害死了陈葭,承认,否则等我找到证据,你会被抓起来,抓你的就是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闻祈杨健裴方没有一个敢吱声。
空气中静默。
这时候,周国民才想起了一点,自己行动进度确实有点快。
他说话声音铿锵有力,好像依然没有错:“我在那个女人尸体面前道歉了,也在他家属面前道歉了,还要我做什么!”
“我哥呢?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赫延胸腔堵了气,情绪有点激动,提升了音量。
周国民像是中了一颗子弹,他自己只管执法,哪还处理遗留问题。
赫延音量又恢复平静,保持很好的礼貌教养:“你们及时安抚了吗?还是要把他送进少管所?他母亲没了,家破人亡,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们在哪?他生活不下去的时候你们在哪?你们给他赔偿了吗?还是被你们吞了用来作庆功宴了?”
周国民眼神狰狞,血液停滞。那个小孩子漂泊无依,举目无亲,谈判坐牢后只有一个糖尿病爷爷陪着他。昂贵的医药费一般大人都难以承担,更何况一个小孩?但,他怎么生活的跟自己无关。
其实,那只是老谈头最先得的病,后来的癌症才是真的要了命。谈迟初中打球积攒下来的第一个百万全耗尽一次治疗里面去了。他脑子里挣钱方式有很多,但是一起做起来也比之前更累,整个高中三年,他几乎是一个人当八个人用,那些打不倒的东西使他更坚强,也超出同龄人太多,太多。
行刑之前,审讯室外面有警察报谈迟来了。赫延面色平静,一点没有感到意外,谈迟回公寓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找他,即使赫延来前编了一个谎,他也能通过别人口中知道。
周国民神情微顿,思绪几乎瞬间被谈迟带走了。比起眼下这把让人感兴趣的硬骨头,他更对黑·道上流传的一位手段残忍的小爷感兴趣。有他在,锦西的打架斗殴、反社会杀人犯罪率少了百分之八十。
“他说他来投案自首,希望我们放了他男朋友。”
大鱼和小鱼,总得捞一个。况且全公安局的人都可以作证赫延是个好孩子,周国民思索平衡片刻,让人把赫延带出去,把谈迟带过来,不,是铐过来。
赫延被闻祈带了出去,不动声色地掩饰了一下手上的红印子。
少年的手腕很白,衬得红色尤为惹眼,闻祈看一眼,看得红了脸。
一开门,赫延和谈迟面面相觑。
随行警察懵了。
这个人有多想进来蹲局子?
谈迟第一个动作便抓来赫延的手腕,往上撸了一下袖子。
果然,这些警察给他上刑了。
“谁上的刑?告诉我,我是他男朋友,有权知道。”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领导质问,上刑者不在这儿,没有一个警察承认。可见,周国民人缘不怎么好。
只有闻祈打了一下圆场,天生冷脸的他看不出为难和紧张,实则内心忐忑不安,他一直不赞同师傅的审讯手段,却也跟着学了一些:“我们没上刑,简单交流了一下。”
谈迟绷着下颌线,脖子上青筋凸起明显,一看就很生气。没上刑就把人折磨成这样,那要是上刑呢?
谈迟想放把火,把公安局烧了。
上刑是违法犯罪行为,这里的警察敢这么审讯,还没有人管,天理难容。
赫延让谈迟消消气儿,没问谈判是不是他杀的,就算是,也改变不了他爱他。
谈迟属于犯罪嫌疑人,不,犯罪分子,警察几乎没留时间就要擒住他的胳膊。谁道谈迟只是瞥了一眼他们几个警察,警察蜀黍就留了十分钟时间。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眼神,带着轻蔑、威严、强势,令人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谈迟立在警局,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谈迟和赫延短暂相聚,手覆在他背上,搂在怀里呵护也不敢用力,赫延干净帅气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五味杂陈,连带着周遭空气流通都是缓慢的。
四下警察紧盯,生怕这位爷跑了。最后一分钟,谈迟附在赫延耳边,眼神戒备森严,语气坚定认真:“等我晚上回去,十点钟要是没有回来,就不用再等了,先睡觉,明天的事情明天自己做,我不能陪你了。”
话,就是在告别,往后便是探监。
赫延搂着谈迟的后背,听出来了。
这是谈迟的风险,也是谈迟的未知。
赫延提醒道:“哥,你小心那三个老警察,尤其周国民,别被他诱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