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门,一扇连接客厅,一扇直通阳台。
墙壁贴满电影海报,桌上堆叠各种电影书籍和杂志。
一盏复古台灯下,主人伏在桌案,随手扯来一张白纸,写下一篇日记。
谈迟是没有写日记习惯的,可今天就想写点什么,可能是因为指骨太凉、月光太亮。
莫名其妙地想。
等到提笔落字时,他又思考最简单的日期该怎么写。锦西的风一年四季刮,对他而言,时间这种有分界线的东西早已模糊了。
电影开始播放第二遍,他握着一根原木铅笔,写下“九月”二字。
两个小时后,电影第二遍播放完毕,白纸上仅仅留下“九月十六日,天气好像是晴”这句话。
原木铅笔画完最后一个句号圈,谈迟摸了摸大耳朵,突然皱起眉头。
他将白纸翻了个面,盯着几行比他狗爬字好看一万倍的标准小楷,眉头皱得更深了。
等他换个角度观察,仿佛从这几行规规矩矩的字符里看出一丝气愤,他的眉头才得以舒展。
手机静静搁置在桌角,谈迟捞起来点开赫延的微信。
草你大爷的赫延,朋友圈比你脸还白。
他说。
翌日,阳光从小小的玻璃窗照进来,楼道里像铺满一层灰尘。
库布里克门牌旁边,赫延“咚咚咚”敲了三下门。
来之前,赫延做好了手指关节要敲肿的心理准备,令他感动的是,第三下,门“咔嗒”开了。
谈迟闷头擦着潮湿的头发,细小的水珠从耳根流到颈侧,再到肩骨,洇湿了领口的黑色布料。他轻轻抬眸,撞上赫延的视线,顿了两秒没说话,转身入了浴室。
那一瞬间,赫延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对方很奇怪,比昨天多了冷漠和疏远。
棕色木门敞开四十五度夹角,赫延漫不经心打量屋里一番。这是谈家的客厅,玄关柜子有些陈旧,白墙壁有几块四四方方的印记,就像曾经挂有相框,不知道被谁扯下来了。
赫延掐着手表,他还是高估了这祖宗,等了足足二十分钟,谈迟才出来。
他头都没抬,绕过赫延,飞快地下了楼梯。
几秒便不见踪影。
可怜赫延还要帮他把门带上。
这个小区住户不多,四下不见人影。
谈迟所在的这栋楼一共四层,抬眼看是一条条黑色电线错综交织,垂眸是一块块泛青石砖整齐排列。
赫延骑着小电摩,戴上头盔。
隔着两米远,谈迟挂着一个斜挎包,东倒西歪地站了半天。
赫延转头问:“还头晕?”
谈迟觑了赫延一眼,没说话。
赫延纳闷儿,转回头来又等了两分钟。
“上不上?”赫延问。
“………”
赫延忽然想起这祖宗腿长,正打算挪到后座。谁知他刚动了一下,后座猛然一沉。
谈迟利落的身影照在地面,赫延看着炸起的两撮狼尾毛,浅棕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小赫师傅依然是小赫师傅。
松大西门外,小电摩路过一家快餐店。
这家快餐店与等春来烤鱼店只隔了一个超市,受等春来影响,生意大不如前。
赫延往里瞥了一眼,还有空座。
“早餐,食堂还是校外?”赫延问。
“………”
三秒后,只听“咣”一声,谈迟跳下车,朝等春来走去。
等春来还没到营业时间,谈迟干巴巴望着门上的锁,随后走入快餐店。
吃早餐的时候,谈迟继续自闭。他的脸像冬天的湖水,沉静又冰冷。
赫延刷着英文报,当他没睡醒。
两座冰山面对面坐了十分钟,老板刚做好的鸡肉堡,感叹一出锅就凉了。
令他满意的是,一大早财神找上门,因为店里生意格外忙碌,女学生一时间从门口哩哩啦啦排到了西门铁栅栏。
七点五十分,老板万分痛心地见俩财神一前一后从门口挤出去。
又见那白衣男生走在前面,两只纤纤玉手在他左胳膊上蹭了几下,他才从黑衣男生的眉宇间察觉到情绪变化,稍纵即逝,虽然是不满。
一顿早餐下来,赫延并不舒坦,主要原因还是被好奇心扼制住了喉咙。
赫延自认为是个观察力很强的人,就比如谈迟吃早餐的时候偷偷瞄他,欲言又止。
在去人文楼的路上,赫延忍不住问:“你昨晚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谈迟没吭声。
“没有就算了,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谈迟眉心一转:“哪不一样?”
赫延的眼睫闪动了一下:“一样,只不过看起来顺眼多了。”
“你看我不顺眼?”
“………”
松大每一条路都有名字,此刻他们走的这条道应该叫——互相讨打。
一部反着金属光亮的黑色手机怼到谈迟眼前,谈迟右手接过来,左手捏了捏下巴。
“头盔在夜市上买了,手机赔你一个新的。”
说话的人姓赫名延,刚刚收回手指,冷着一张脸。
大概没想到赫延还记着,谈迟摁开手机侧键,屏幕壁纸依然保持着出厂设置,他漆黑的眼珠倏然一亮。
但他仿佛对赔手机的人更感兴趣,以至于刚接过来,就把手机往茶桌一丢,慵懒地靠在椅背,眯着眼睛看向前。
过了一会儿,谈迟惯性勾了下手指。
“宋辞也——”
“………”
“小翅膀1号?”
“………”
“迟哥,宋辞也去看赵天亮了。”站在一旁的张宁说。
谈迟“唔”一声,他偏头跟张宁神秘交待几句。然后,他指了一下赫延说:“你去把准备参加银河杯的球员资料拿过来,交给小翅膀2号。”
东篮球馆,“生人勿进”休息室前。张宁抿着嘴唇,打量迟哥口中的“小翅膀2号”。
却见2号眼眸清澈,不愠不怒,搭着包定定立着,他四处扫视一圈,像个来巡查工作的老干部。
老干部目光扫过他的红发带,点了点头。
张宁回他一个,利落地爬上二楼。
很快,张宁搬来一套桌椅搁在地板,又端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上面。
他特意让两个人离远点,因为2号的厉害他请教过。而且,他和迟哥的关系看起来很僵,这个是重点。
张宁又抱来一摞文件夹:“把球员的个人信息、过往经历、近期去哪打过球,遇见什么对手、使用什么招数都更新一遍,他们会配合你。你慢慢整理,不用着急。”
赫延礼貌点头:“谢谢。”
“客气,别恨我就行。”
张宁朝球架走了两步,顿了一下又转身回来。他摸了摸后脖,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我是逼不得已,不过我想说齐清晨也是条好汉,我的脸到现在还疼呢。”
赫延笑笑,透露出骨子里的好脾气。
张宁伸出一只手:“咱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张宁,弓长张,宁是‘南中荣桔柚,宁知鸿雁飞’的宁。”
“你是文学系的?”赫延也伸出一只手,“我叫赫延,双赤赫,延是‘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的延。”
“哦,不,我是数学系的。”
“………”
不远处,谈迟翻了一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