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笑他,你我帝后,当为一对日月,君为日,妾为月,怎么喜好上反而相反?”
“他呀,他笑着说,既然共为日月,那么谁为日谁为月,又有何妨?总不过你我二人一同高悬于九天之上,同受供养。”
说到这里,她神色复杂,既有惆怅、缅怀,又有感慨,祾歌甚至还觉得自己在女皇脸上看到了娇羞。
她笑了笑,在此刻带上了君王的威严:“不管朕的后宫有多少美人,他们永远也越不过你们阿翁。美人可以数不胜数,但朕的男皇后,永永远远只有你们阿翁一人。”
祾歌盯着自己的祖母。
李治刚驾崩那几年,当时还叫武媚娘的武曌不可谓不哀伤。她带着当时尚且年幼的祾歌读诗、读从前写下的书信。当时他不擅长说话,每次武媚娘跟他同读,他都只是睁大着眼睛看她,鲜少开口,因此也听过不少秘辛。
就如同那首《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坊间有很多人以为是李治动情更多,不然也不会顶着压力迎娶自己的庶母。至于武媚娘对李治能有几分真心,旁人也就笑而不语。
但祾歌觉得,阿婆是真的很在乎阿翁,虽然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在乎。
李治有次病情反复,经过明崇俨问诊后有所恢复,武媚娘喜不自胜,亲自抱着绫罗绸缎去感谢明崇俨。
祾歌是她的小尾巴,见武媚娘抱着布匹,他也有样学样,屁颠屁颠地抱着手帕跟在武媚娘身后。
虽然那张手帕丝毫无用,但是阿婆是大人,抱大布,他是小人儿,就要抱小布。至于抱着布去做什么,他也不是很懂,反正跟着阿婆就好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想些什么,但是他抓不住。
就在这时,薛崇礼脆生生地跟武曌撒娇:“阿婆,我想去扑蝶,让表哥陪我好不好?”
武曌乐得看薛崇礼和祾歌感情好,应下之后才问薛崇胤:“你要不要和兄姐一起去?”
薛崇胤飞快地看了一眼薛崇礼,又飞快地看了一眼祾歌。他被祾歌打过,到现在还有些害怕这个大表哥。
薛崇胤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功课还没做完,就不去了。”
说完,他跟武曌行礼告退,飞也似的跑开了。
薛崇礼也半个鬼脸,拉着祾歌跑远了。
两个人在园子中闲逛,薛崇礼突然问:“表哥,你有没有想过你想和什么样的人厮守?”
“没有。”祾歌很平静地说。
话刚出口,他就开始蹙眉纠正:“也不对,还是想过的。首先蠢人不要,喜欢阿谀奉承,心术不正的也不要,哦对了,长得丑的也不要。”
“我其实想过,”薛崇礼笑得灿烂,“我想要阿翁阿婆那样。我想要我未来身边的人,能我在想与全天下为敌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身边。”
祾歌沉默片刻。
他没问薛崇礼为什么想与全天下为敌,只是说:“这种人可遇不可求的,全天下的人里面,也就只有阿翁遇上了阿婆,仅仅他们两个而已。”
薛崇礼没说话,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看嬉戏的宫女。
好一会儿,她才问:“你说,人一定要成亲吗?”
祾歌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猛地一问,怔了怔,才说:“可是大家都成亲了。”
薛崇礼再次陷入沉默。
祾歌听到她小声说:“大家都是如此,便对吗?”
“我只想和幼卿姐姐玩,我不想学那些要嫁人的事。我也不想离开我娘。”薛崇礼情绪有些低落,“表哥,你有想留在身边陪你的人吗?”
祾歌一怔,眼前猛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他忽然想见她,很想很想。
他想要燕筠青留在身边陪他。
正说着,忽然有一人迎面而来,大红石榴裙迎风摇曳,云鬓中簪了一朵盛放的红牡丹——不是燕筠青又是谁?
乌发红唇,雪肤簪花,自绿草中走来,阳光洒在她身上,似乎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祾歌和薛崇礼看得都有些怔住。
但很快,祾歌就移开视线,说道:“燕御正家里有花棚吗?”
燕筠青抬手摸了摸鬓角的红牡丹,巧笑嫣然:“这是绒花,我用丝线和金银铜丝做出来的。”
薛崇礼也反应过来,闻言立刻走上前去,拉着燕筠青的手不放:“这花简直是栩栩如生!燕姐姐,我也想要,你给我做一支可好?”
燕筠青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好好好,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你想要多少个,我都给你做。”
薛崇礼抱住燕筠青的手臂,得意地冲祾歌扬头。
祾歌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地说:“我有号了,自号曰济川,济世安民,海纳百川。我的字会被称为济川体。”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他有号了,虽然字还未公布,以后称呼他就不必以那么公事公办,可以用号来称呼他;奉宸卫的脉案过几天会送过来,他到时候可以誊抄一份给燕筠青;雪奴儿很喜欢燕筠青送它的玩具,谢谢款待……
虽然只分别的几天,祾歌却觉得已经有太多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但他只是抿嘴一笑,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