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的许多事情，对你的隐瞒，疏远，冷漠的态度……”朴智旻低垂下了眼，“对不起。”

“……”

“泰亨……”

“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道歉。”金泰亨转过头来，眼睛有些红，他看向他，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你，有多难受……我每次看到你摔倒，我就想阻止你跳下去，可我知道，你不会听……所以我一直忍着，对自己说，相信你一定，能振作起来。可是我渐渐发现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你隐瞒我们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看不透你。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缠着绷带和护膝还在跳舞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会留在练习室练舞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不睡觉是因为全身痛到根本睡不着吗？朴智旻，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

他说到最后，他激动地抓住了朴智旻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朴智旻忧愁的目光，“你把我当瞎子吗？还是傻子吗？”他不知道滚烫的眼泪碰到冰凉的风就冷却了下来，他的眼睛像黑夜里明亮的星星，像天使一样永远纯粹。

“智旻，我看到你的手在颤抖着流血啊，血流到了地板上啊！你还要让我坐视不理吗！”他抽泣着说，那样痛苦的回忆，像是开闸泻下的苦水。

“我问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因为激动，朴智旻感觉到面前的人身体在微微颤抖。

“你究竟明不明白朋友的含义？还是根本没把我们当朋友！”

朴智旻看着眼前的泪人，心脏有实感一般地抽痛。他说不出话来，害怕像刚刚那样，说错话，让面前的人愈加伤心难过。他做了太多的错事，甚至有许多他自己都没能完全领悟过来，就伤到了周围人的心。

金泰亨在这之前当然知道，朴智旻和他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但就在回忆起过去那段迷茫的情绪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这个结论他却无法笃定了。尽管他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个声音在坚持着喊叫着他们的名字，但他在此刻更多地感受到的却仍然是恼怒和悲伤。

两个人之间，有一小段的沉默。

“对不起。”朴智旻轻轻地说，放下酒杯，搂住了友人。在沉默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思考，只觉得在这个时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小的勇气。在这之前的他，似乎总是看着坚强无比。

“对不起，虽然你不想听见我道歉，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朴智旻顿了顿，“住院的时候，我发现生活有大把大把的空闲让我去回想过去的生活。对过去的十年，会做出一些总结，觉得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跟你一起来了首尔，认识了一群现如今觉得跟家人一样重要的朋友。泰亨，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当家人一样看待。”

“有的时候，我会想到我自己，察觉到一些跟平时全然不同的自己。有时候会在热闹之后感觉到落寞和无解，在亲近中感到一些冷漠。难过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避开自己的真心。越是亲近，越是会在这种时刻，推开你，推开他们。如临大敌的时候，总想着要一个人面对，不愿意任何人担心我，也不想牵连任何人，尤其是，我爱的这些人。”

“推开之后，总是后悔的吧。所以才会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

他想起在那个漆黑的练习室里，他在黑暗里感受到久违的宁静。但他想起来更多的是，在那种死寂一般的沉寂之前，他也曾躺倒在地上痛苦地嘶喊呻吟，忍不住用一种疼痛去掩盖另一种疼痛。他在黑暗里扇着自己巴掌，告诉自己别再在他们面前流露出这样一副令人担心的狼狈样子，但一想到不久前糟糕的演出，想到金泰亨的质问，他就忍不住产生一种放弃的念头。他不想再装下去了，有什么用呢？他不想再伤害更多的人了，但他连停止伤害自己都做不到。

他凝望着友人，他正在为他们的友情而落泪。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他所有的，胆小的，怯懦的，狼狈的想法。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的，而不是在伤害了你们之后才想起来弥补这些过失。”

“尹小姐说，我得了恐音症，简单说来，就是听不懂这些旋律和节奏。那段迷茫而不自知的日子里，我找不到舞蹈的依托。那个时候，我总是想，我是不是再也跳不了舞了？是不是从此之后，就要离你们远去？这让我，好像又回到刚刚出道那时候的焦虑里面去了。”

“我知道我总是落后的那一个，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追上你们……我有时候会乐观地想，听不清旋律也没有关系。只要我心里永远有拍子，就能一直跳下去。但后来，我发现我连静下心来听完一首歌都做不到了，一听见音乐我就感到一种摆脱不掉的烦躁和痛苦。提琴声仿佛在我的脑袋里拉着锯子，钢琴声总是像在敲打着我的后脑勺，鼓点就好像立刻就要爆发的炸药一样，让我感到惶恐和害怕。”

“我忍不住，很想去捶打自己。因为觉得这种实实在在的痛，能够舒缓一些脑袋里面的痛苦。”

“我听见医院里，护士的交谈。她们会窃窃私语，议论我是个疯子。”

“那个时候我觉得，好像自己特别可笑和荒诞，这个世界也尤其不真实。”

那时候他听不懂旋律，可是人言入耳，字字诛心。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说那样的话。但我就是，下意识想要避开你们，远离你们。看见大家，会觉得自己掉队，你们看见我，也会因为我而伤心难过。”

他紧紧抱住了金泰亨。两个人，都在沉默中慢慢消化着过去的伤痛。

朴智旻觉得心底深处仍有些小小的惊讶，他发现现在的他流不出泪来，他不知道这是对是错，只是格外平静地将这些已经过去了的情绪告诉了他一直不敢告诉的人。他的眼底偶尔还是会浮现出回忆里孤独的身影，他很想像现在抱住对方一样，在那个时候被人抱住，早一点告诉他其实他还有救，其实这一切都可以挽回。

金泰亨抱着他，不再抽泣，只是沉默地流泪。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他知道自己走到尽头始终都会原谅这个人，不论他今天来不来说着一通话，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没有办法去和过去的那个朴智旻完全共情，但好像仅仅是听他这样诉说，就已经足够疼痛，足够难受了。他在愤怒的余韵之中感到一种无声的遗憾，他没有办法永远准时到达另一个生命的对岸，总是会因为一些原因而失去同步。

生命独立而参差不齐，我很想在你每个需要我的瞬间出现。但可惜的是我们好像都做不到这一点。

尽管如此事实我们只能领悟而无法辩驳，但其实也不妨碍我们乐观地思考：在生命的乐章里，孤独只是一段与和旋无异的平凡旋律。

“其实，在那天我找到你之后，也想了很多事情。我在担惊受怕是不是我惹了你生气才让你发挥失常。”金泰亨的声音有些哑了，说话有些不清楚，“其实，我也多多少少能理解你的做法。因为说不一定，我也会这么干……”

“其实……”

“咚咚咚。”阳台被关上的玻璃门被人敲响，声音打断了金泰亨要继续说的话。

两个人松开了怀抱，金泰亨却不愿意转头看向敲门的人，似乎是因为流泪，酒醒了一些，现在不想给其他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朴智旻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他觉得四肢温暖了许多。

闵玧其和田柾国送来了两件披风，带着室内的温度，给了这两个在阳台受冻的人。

“还有五分钟。这里可以看到烟花。”

田柾国给金泰亨披上了披风，站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金泰亨擤了擤鼻子，抓住了披风，侧过脸去，鼻尖还红红的。

闵玧其站在朴智旻的一侧，看向楼下灯火通明的商业区和居民楼。

朴智旻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过了一会儿，金硕珍、金南俊和郑号锡也一边闲聊一边来到了这里。

七个人像过去的每一年一样，挤在一个地方看老套的烟花。这个传统应该是金硕珍提出来的，大哥会喜欢这样有仪式感的东西，所以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在这个时候聚在一起。

朴智旻想起刚刚和尹秀真的聊天，因为想到了烟花，所以也想到了她。

手机没有发来新消息。他想她应该也在跟她的家人一起跨年。

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跨越年历的这一个时刻，似乎并不会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但那窜入夜幕中猛然炸开的焰火忽然叫醒了他，提醒着他这是个别具一格的重要时刻。

烟花一闪一亮，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新年祝福和火药炸裂的声响。

只有那一个声音，有些沙哑，却仍然清晰。

“智旻，原谅你了。”

紧接着，那个声音的主人转过头来，他伸出了手，捏着智旻的脸蛋，有些威胁地说道：“没有下一次。”

朴智旻深深地看着金泰亨，金泰亨的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金泰亨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听见友人告诉他：“你也是我如家人一般，最珍贵的朋友。”

“所以，新年快乐，智旻。”

“新年快乐。”

“欸，每年的烟花真的是从来没变过的花样啊。”

“你还记得昨年的烟花长什么样？”

“烟花不都一个样吗？”

“……”

一群人有的没得闲聊了几句，开始觉得冷了起来。烟花表演快要来到了尾声。

这期间，朴智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许多下，他拿出手机来调成了静音。等到空闲下来的时候，朴智旻重新拿出手机，看见许多人给他发来了新年祝福，他都逐一回复。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与尹秀真的聊天窗口上，看见她发来的照片。照片上还是星空点点，没有烟花。

23:59

尹秀真：[听说首尔跨年商业区都有很好看的烟花，正在等待烟花中……]

尹秀真：[图片]

00：00

尹秀真：[新年快乐呀~]

他拍了一张烟花的照片，回复到：

00：16

朴智旻：[新年快乐。]

朴智旻：[图片]

“智旻，快来一起照相。”

他应了一声，稍微等待了一下回复，却没有结果。无奈，他只好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等到照完相，他将合照也发给了尹秀真。

朴智旻：[图片][图片][图片]

朴智旻：[今天大家都玩得很高兴！]

尹秀真：[笑脸]

朴智旻：[海宇哥叫我了。]

尹秀真：[去吧！别忘了三天后的会面！]

朴智旻：[收到！]

朴智旻收起了手机，看见海宇哥正在向他招手。他走了过去，笑着说道：“新年快乐啊，海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