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智旻走在我的身旁,拿着手机导航,没有回应。
这条路还很直,暂时不用去想拐弯的事情。
“跳舞的时候,在想什么?”
前面的街道挤满了紧闭门户的商铺,大多都是开在校园附近的小吃店。
“拍子。”他回答道。大概是觉得手露在外面有些冷了,他暂时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连同着被冻得发白的手一起。
“数拍子吗?”
“是的。”
“很厉害。”即使是听不见乐曲声音,都还能完美无瑕地跳下去。
他微微笑着,说道:“第一次尝试,其实中途都感觉到自己拍子要么快了,要么慢了。很担心。”
“外行人可没看出来。”我笑着说,“一次成功的演出。”
“谢谢。”他看起来有些高兴,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种喜悦停留得不长。
“那舞蹈结束之后呢?想了些什么?”才会又回忆起来,那些无奈的、失望的、痛苦的想法。
“……”
“前方五十米到达目的地。”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身旁的人却开了口。
“应该,怎么去说呢……那种想法也是突然而然就冒上来的吧。”他回忆起更多的事情,“这么说起来的确很奇怪。但就是,在停止舞蹈的那一刻,这样的想法就忽然出现在了脑子里。”
就像上帝在你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连意义本身,都缺乏内容。
他垂下眼帘,目光降落在地上。
“就像,上次演出之后,我躲到了我们以前公司的练习室里,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那个时候觉得,好像世界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宁过了。”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耳朵里只有神经留下的声响。”
他说,金泰亨后来找到了他。
当灯光如利刃恶狠狠地捅破黑暗的时候,那个美好的世界,几乎就在瞳孔收缩的一瞬间里,无声地崩塌了。
他说,这样的念头总是这样突兀地、平静地出现,不可理喻,却又理所应当。
但在接受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又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愧疚感中。在从小到大的教育里和社会熏陶中,我们似乎早已在潜意识里,默认了生命的公有化。
我的生命,并不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
他感觉到疲惫。想起死亡让他感到轻松。
“目的地在您左侧,步行导航结束。”
“但死亡并不是,万能的解药。”我说。
我们的脚步,随着导航的结束,停了下来。
他看向我,酒店营业的暖光扑在他的面颊上,让我回忆起上一个凌晨四点,他坐在驾驶位,双手打着方向盘,车子转过一个弯。他看向后视镜,那个人有着清晰的下颚线。
“你有时候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有时候也会感到痛苦。”我看向他的眼睛,黑色的,纯净的眼睛。
“这样的困惑和痛苦会让人感觉折磨,并且会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感觉到麻木。而我们往往难以察觉这其中的变化。”
“但这其实是我们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大多数情况下,没有谁喜欢活在精神的高压下。这时候,我们的大脑就会产生一种机制来帮我们规避痛苦。自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规避”选项。”
“但它并不算是一个好的选项。”我顿了顿,“当然,在我们足够清醒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但其实谁都有不怎么清醒的时候,不是吗?其实,产生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绝望也好、憎恶也好、仇恨也好,极端情绪的存在感总是在发作的时候格外强烈,有些使我们格外享受,有些却使我们格外痛苦,倍感折磨。但其实,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所能感觉到的,我们作为人的一部分,正鲜活地存在着。”
每当我回想起,这个无比漫长的夜晚时,我都在怀念中重温起他敞开心扉的欣慰。尽管在那个酒店的门口,他并未应答。他戴着口罩,在凌晨和空无一人的街道。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最终,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笑了一下,走进了酒店。
我总是想起他,无意和有意之间,还有这个短暂的、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