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舞毕。耳边是衣料与地板的摩擦声。他将背贴上冰凉的地板，双手安详地放在身侧，缓慢地眨着眼。

陌生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拿在手里，看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有些出神。脑袋里，眼睛里，都是那人舞动的身影。

安静下来的时候，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还有他那短暂的叹息声。

“尹小姐。”

“嗯。”

“……”

他抬起手，挡住了投射下来的灯光。他的衣袖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截淡粉色的痕迹。那是伤口痊愈长出的新肉，从侧面一直划开到了半个手腕。

“其实我本来想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然后呢？改变主意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灯光在他的指缝间穿梭，黑暗里，他的眼神闪烁。给我一些不好的预感。良久，才听见他开口说：

“对不起。”

我正放下他的手机，定夺着一个即将用来轻松气氛的笑话是否足够好笑。听到他的这句话，忽然愣住了，几乎就要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大家都这么用力了。”

“但在这个时候，我还是……”

“有一种想就此死去的想法。”

他用手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呼吸加快了一些。

“我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但就是，觉得，要我去想象明天发生的事情，太困难了。”

我抱着膝盖，盯着地板上的裂缝，那个人的声音轻轻地飘进我的耳朵，像水滴一头扎进了水里，掉进了我的心里。

“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这些旋律，就像我手里抓住的陶瓷杯，我看着它，出现裂痕，破碎，风化，变成沙子，指缝里漏下去，直到我的手心，一粒沙子都不剩。这种东西仿佛我从来都没有感知到过，我已经一点都记不起来那种听到旋律的感觉了。”

“尽管一开始我的的确确怀抱着侥幸，希望，这一切都是一种幻觉，在某一天醒来，这种降临的灾难就会灰飞烟灭。但……”

他轻轻笑了一声。手背的阴影下，那个人嘴角上扬，继续说道：

“但现在看来，这种侥幸才是一种幻想。”

紧接着，他翻了个身，变成了背对着我的样子，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我看着他缩小的背影，那个人头发长长了一些，但没有完全遮住脖子，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他像是品尝过的温水中，用舌头触碰到的一块冰块。温热的心脏里，有着化不开、敲不碎的冰冷障壁。

他深吸了一口气，枕上了一边的手臂，乖巧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轻轻地说道：“很困。这些日子里，都感觉到，很困，不知道为什么。”

又自顾自地回答起来，“或许是过去的日子里太拼命了，睡得太少了吧。”

“我真的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底感到一阵深深地难受，甚至比我上一次在短信里了解到这个人自杀的事实的时候要难受许多。闵玧其当时也是这种感受吗？在生命的落寞前，也是只能低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吗？

“跟你这么说，是没关系的吧。”他小声说道。

“尹小姐。”

“嗯。我在听。”

“你会难过吗？听我说出这些，很不负责的话。”他毫无厘头地发问。

我没有回答，也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是很难过的，我心里想。但这似乎与过去听见其他人有轻生的念头时的难过有些不同。我的心在此刻，正受到一种拉扯一般的煎熬。

我知道我失职了。甚至因为这种煎熬，我忘记了自己作为朴智旻心理咨询师的身份。

而且，而且……

“你很难过吗？”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用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着。

让你失望了。他想着。

他半睁眼睛，限制的视线中，只能将目光放在自己放置在地面上的手上。他看着自己肌肤上的纹路，思考停滞在了原地。

他听见身后的人走动了起来，很快，一件外套搭在了他的身上。

“地上很冷，着凉会感冒。”头顶上传来声音。

躺着的人拢了拢外套，再不说什么话，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听见她在走近，耳边传来声响。

如同一种幻觉一样，他感觉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指尖，又很快将他的手指都抓在温热的手心里。

他又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一种热度，从冰凉的指尖传来。

他抬眼看到了对面的人，尹秀真也躺在了地板上，在他的对面，一段可以直接触碰到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