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花园石阶上看夕阳晚霞。
燕逸岫满脑子还是环绕着先前冲突场景的片段,不堪其扰,捂脸埋首靠在膝盖:“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好丢脸,我话说早了,丢脸的还有我。”
一想起自己口无遮拦把人骂个狗血淋头的疯样,她的耳朵就开始发烫。
“太尴尬了,但是……”
“但是很解气,发泄出来心里痛快些了,对吧?”卫崧也学她的姿势,双臂压膝,歪头靠在胳膊上看向她。
燕逸岫从臂弯探出一半头,弯弯笑眼在垂下来的薄帘子似的一片碎发后若隐若现。
“这是能直说的吗。”
“当然能,事实就是这样,那种人,早该骂该打了,极端思想不知道伤了多少小孩的心。”
燕逸岫笑了两声,不再提这糟心话题,看向远方:“今天天气这么好,也不热,应该算是我到A省后见过的最好的天气了。”
“很适合去海边或山上野餐,这边有几个地段观景最合适,人多人少的都有,下次有机会我带大家一起去怎么样?”
卫崧想到什么,眼睛更亮,越说越来劲,像是恨不得现在就走。
“还有,冬天我们可以一起去见明湾,那里冬景一绝,人不多,你也舒坦,我和朋友每年都去,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我想想啊,北部也有很值得去的地方……
“如果你不想往外跑,我们就给你带你喜欢的吃的玩的。”
卫崧一开始畅想未来就有点停不下来,满怀兴奋,滔滔不绝好几分钟。
燕逸岫眯起眼眨了眨,仍然不适应长久注视光亮处。
卫崧被霞光照着,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朦胧暖黄,像油画里的出来的,最后也会回到画里去。
或者其实他一直在画里,是她站在画外看得入迷,还以为自己也走进了宁静的虚幻世界。
卫崧时不时暂停畅想问她意见,像是怕她懒得听会走神,燕逸岫只能维持着正常腔调敷衍。
她将眼睛弯起一半,僵硬的笑一点点冰封似的更僵硬,挤不出回答。
脸也像冬天洗完后没涂面霜自然风干的状态,绷得死紧,快要皲裂成无数碎块。
卫崧越是滔滔不绝,越是期盼,她的脸就崩成更多残块。灰尘弥漫,呛进鼻腔喉咙里。
冬天……
恐怕没有相伴的冬天。
可惜她们两人是不同世界的,他的期盼和愿望于她而言更像是漂泊无处归的诅咒。
虽然新世界万事便利,虽然她对原来的世界也没有多少喜欢,但她还是想回去,或许因为这世界的光太刺眼了。
嗯,光太刺眼了。
她不会高兴于世界亮堂,只会觉得不适应,觉得自己被看穿,无处遁形,只想闭上眼躲进阴影处。
燕逸岫恨不得手钻进脑子里挑分那些全部缠成死结的念头。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矛盾。
她希望看到光,但光真正亮堂堂照着自己时,她又开始抗拒和躲避。
和这么多友善的人打交道后她已经明白了,她想要的只是几个瞬间的光而已,感受到了就可以偷偷储存进行光合作用自我转换,靠一点点幸福度过余生。
说到底,她从根本上还是一株喜阴的植物,她害怕被光长久照着。
所以……
燕逸岫暗暗攥紧衣袖,垂下眼帘偏过头,让头发滑下挡住小半张脸。
所以别再照着她了,她已经被烫伤了。
这股烧焦羽毛的气味一飘出,她就知道自己被烫伤了。
卫崧停顿几秒,话锋一转笑吟吟说起别的事,不再掰扯这些。他过渡得极其自然,仿佛已经忘记前几秒在讨论什么。
燕逸岫瞬间从压抑中抖擞解脱,悄然舒气。
萦绕鼻尖的窒息焦味终于缓慢消散了。
燕逸岫抿起嘴角,余光瞥去几眼,满心狐疑。
一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每次她心理情绪变化时卫崧都会马上自然而然切换话题,倒又不像巧合了。
难道他能识破她的心思?不可能吧?
她这么多年练就了真实情绪不形于色的本事,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她们给自己造成压力。
可好像每次都被卫崧破解了,未免太巧。
燕逸岫回忆之前的相处细节,更暗觉神奇。
卫崧到底怎么察觉到她心思的?为什么总能在合适时机拉开合适距离、在激起她自己都不清楚度的烦躁前后退。
他有读心术?
卫崧笑说着话没停,眼里光芒忽闪。
燕逸岫清楚他的感情后有时会暗中观察他,有时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好奇和探究。
他也明白燕逸岫在探究什么。
卫崧心底蔓出一丝丝得意。他是认真的,当然能揣摩到。
念头只一闪而过,他很快又收回骄傲,提醒自己保持谦逊和冷静。
骄傲很可怕,一旦被冲昏头脑,他很可能会自以为是,自以为了解燕逸岫的全部而失了分寸踩到警戒线越界。
他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全部的她,所以不能得意。得意于了解对方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观察评判和掌控,不管出发点是好是坏。
他必须平等自然地接触。俯视或卑微乞求都会激起燕逸岫准备应对最糟糕结果的戒备,导致她将他和那些人划分为同类。
他想让燕逸岫看清,他和那些匆匆离开的单纯好奇的人完全不同。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没耐心,认识新朋友、探索对方灵魂的每一面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事,充满惊喜,是神圣的精神交流。
大概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特殊缘分,不管什么性格,总有人会摸索着走到一起,一起走下去,或早或迟。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能敏感地、接近正确地体察到燕逸岫不外露的情绪,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