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天城中的长老殿并未设置在王宫内部,而是选择了百米之外的一座宫殿。虞影溯跟在羽谿身后,从阴影的夹角之中抵达了后花园的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宫殿范围内。
这里的一切都和石殿相似至极,甚至正门的朝向都相同。
空中滞桥树桩里消失的那段记忆尽数回归,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森林里的塔尔进行到了哪一步。如今两个稳定点被关闭,但结界不仅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拥有更强大的封锁力,除了中心稳定点被转移,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是不是感觉回到了以前?”羽谿突然问。
虞影溯一愣,反问他:“怎么说?”
“你拿回法力之前就是这种感觉吧,不得不像个怪物一样藏在没有阳光的阴影里,还和低能的人类一样,去任何地方都只能靠一双腿走。”
虞影溯也不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还是拐弯抹角地骂人,顿了片刻低声回复:“可我以前在家里每天都被打得在地上爬,比起用双腿走路,那样才更像是个怪物吧。”
羽谿脚步一顿。
“不过那也是以前了,”虞影溯耸了耸肩,“感谢她的锤炼,让我不仅变强了,还能通晓她所有的招数。”
“你要杀她?”
“我会杀了每一个拦在我面前的人,”虞影溯看着他,“大哥,你舍不得吗?”
羽谿的神情有些凝滞,似乎是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回应,也因此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他不耐烦了,虞影溯似乎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厌恶,仿佛面对一个处理不掉却棘手至极的大麻烦。
“是有点,”半晌之后,羽谿回答,“毕竟……我看着她长大。”
长老殿的门在正午时分准时开启,领路的侍从低着头,沿着阴影的边缘将他们带入殿内。虞影溯撤除屏障,顺从了封灵结界的限制,再次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没了獠牙的野兽。
侍从带着他们穿过了放着巨大圆桌的大殿,用特定的节奏敲响了暗门,等待内侧开启机关。火光沿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下,又在过路人离去之后一盏盏熄灭。
他们最终停留在了一扇半开的木门前,屋内灯火通明,但侍从只是站到了一旁,并未有进入的打算。虞影溯皱了皱眉,屋内蕴含的庞大能量让他想到了赫萝大裂谷旧宫中的稳定点,而琳琅天城不应该有这样的地方,更不应该让他在此之前毫无察觉。
“请进,”侍从低声道,“大长老和先生在里面等两位。”
羽谿皱起眉:“先生?”
侍从低头不言,后退着回到了楼梯的阴影中。
“先进。”虞影溯低声道。
这屋内的一切都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与其战战兢兢,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虞影溯推开了那扇门,首先看见了空旷的圆形穹顶,灯火随即熄灭,墙壁上的夜明珠发着幽蓝的微光。地面上的砖石纹路令人熟悉至极,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乌蒙圣堂,这里的一切都与赫萝大裂谷相似至极。
微光并不会影响血族的视力,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拐角出现的那一刹那,虞影溯便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那人是古代恶魔,周身的法术压迫和气场堪比霜兰幽谷中毫不掩饰的欺诈,甚至更胜一筹。
而会在此刻出现在琳琅天城,除了真正的混沌,虞影溯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是我失礼了,”他半阖着眼,没有半分歉意,“其实合作的第一天就该和你们见一面,只不过有事耽搁,今日才找到机会……好在也不算太晚。”
他打量着面前两个拘束的血族,神色游移不定,从不落定在一处。那双眼睛里仿佛住着成千上万个人,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某个人,但永远不会有视线相交的那一刻。
“这里有点远吧?”那人笑了笑,“听说羽谿殿下之前来过,另外的这位小殿下应该是第一次。”
“我才到琳琅天城,”虞影溯微微颔首,“虞影溯,幸会。”
“我知道你,毕竟连着送了我们好几份大礼,”那人的视线游移在虞影溯身上,“涵山城那一战给落月同盟埋下了祸根,现在他们和玉程山闹得不可开交。至于精灵先知……长老殿几天前给灵池送了信,估摸着精灵王这几天就会到访。毕竟是他们的人,总不好私自随便处置。”
他的眼神让虞影溯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体内的法术躁动不安,稍有闪失就会露馅。这感觉与第一次在树桩里见到卡佩尔修如出一辙,对方从露面开始就在刻意施压,一刻不停地试探他的能奈和底线。
“原来我弟弟是功臣,”羽谿伸手抓住了虞影溯的手腕,“这位不知道如何称呼的先生,我还以为您是来兴师问罪的。”
威压瞬间减了大半,虞影溯松开了捏紧的指尖,腕口内侧凸起的骨骼连带着血管没入皮肤下。他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羽谿不会干涉这种交锋,却不料他的哥哥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偏向“自家人”。
“真是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那人满脸无辜地耸了耸肩,“小殿下从北大陆回来之前,见到永夜矿脉里的那头可怜的小猎豹了吗?”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玄霜,那只作为替罪羊的霜寒猎豹已然今非昔比,但这对于混沌本人而言也是暴露身份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虞影溯在羽谿开口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朝前半步抢先道:“玄逐归和霜寒猎豹签订契约,解除了永夜矿脉的封印,无梦城里的所有人都见过他。”
他不确定混沌是否知道羽惑和羽谿当年前往永夜矿脉的事情,但时至今日,他不能让羽谿直面混沌……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整个血族。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混沌,”虞影溯说,“但我知道他不是。”
真正的混沌扬起了嘴角,眼中的千万个灵魂同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虞影溯,让他脊背发寒。
一旁的羽谿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世界似乎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从幼年时分就想要寻找的救赎如今站在他的面前,而即使灵魂已然回归,属于死灵的源源不断的灰蓝烟雾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如同今日琳琅天城刺目的太阳。
“看来你一见到我就明白了,真好,我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在大裂谷拿到独角兽皇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混沌一挥手臂,屋内便凭空出现了几张桌椅,“请坐吧,两位。”
虞影溯呼吸一顿,混沌提起大裂谷绝非无意,塔尔在地牢里杀柯尔特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大裂谷里有混沌的眼线。但时至今日,除了柯尔特在那一日露出的马脚,整片大裂谷内都再无收获。
还有谁?藏在回归的皇家军团,还是早已在大裂谷结界内潜伏多年?
那边的混沌和羽谿开始了寒暄,有来有往,像是早已经拿捏住了对方的底线一般,很快就商量出了结果。混沌代表长老殿,希望虞影溯能够前往东部支援森林,生擒塔尔·斯图莱特。而作为交换,暗党中会有五位在封灵结界中获得豁免权,除了虞影溯和羽谿,另一位人选最终落在了另一位替代了萨兰·玻佩恩的暗党高层身上。
“我还想和你们好好聊聊,但可惜,该去抓小偷了。”混沌低声道。
虞影溯皱起眉:“小偷?”
“达妮安卡钓到那条大鱼了,我早上就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但封灵结界对她不太起效,”混沌偏过头,“去让纳比拉尔杀了她。”
帕特里夏·伯兰在虞影溯离开后不久就将紧闭的窗开启了一条缝,随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一道身影带着一抹深蓝色的暗光闪入室内。羽画拎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镰刀,一双眼睛闪着血光。
“虞影溯留了什么给我?”羽画开门见山,“抓紧,时间不多。”
帕特里夏即刻拿出信纸,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还有法术?”
“有人以前给我开的后门,你关好门窗,别再放任何人进来,”羽画展开信纸,阅后即焚,“保护好自己。”
“你有赛尔芬的消息吗!”帕特里夏连忙问。
“他到幽谷了,”羽画说,“别担心,深魇和烙印不会对他出手。”
“我不担心他,就是想知道,”帕特里夏眉间紧锁,“羽画,虞影溯和羽谿去了长老殿,你一切小心。”
羽画点头:“走了。”
涅亚曾经在设置森林结界时给了她豁免权,但密钥被留在了结界原本的核心稳定点。依照塔尔先前通过灰线中枢传递的消息,石殿如今已经成为了废弃的旧址,即使关闭也不过只能姑且掌控森林,在那之后依旧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寻找另外两个藏于森林东部、没有坐标没有参考的隐藏稳定点。
而一旦石殿稳定点被关闭,或许豁免权也会随之一同被取缔。她不知道塔尔会在什么时候抵达石殿地下,因此一秒也浪费不得。
弗洛·蒙蒂尔和卡佩尔修在一小时前加入了灰线中枢,与此同时,塔尔的密令紧随其后被传去了西南气根边境骑士团。他让佩卡曼金立刻找到藏匿之所,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藏进大裂谷,在得到准确的信号之前禁止露面,尤其避免和阿蒙·费尔德里恩的任何接触。
斐洛先前离开西南气根之后不久,佩卡曼金就利用留在法拉特亚的那些兽人族解决了留下来的所有血族暗党成员。后来萨兰·玻佩恩在琳琅天城被杀,佩卡曼金在虞影溯的指示下找到了藏在西凉川的科尔曼·哈伦恩,仿造字迹和印鉴冒充暗党,和琳琅天城交涉至今都还不曾露馅。
羽画知道西南气根是虞影溯的投名状,这条线埋藏至今终于将重见天日。塔尔说他会在一周之内切断西南的粮草补给线,兰克·索萨也反应迅速,数日前就已经开始集结军队前往谭城。阿蒙·费尔德里恩的抵达会成为这一战开始的信号,而同一时间,花费一年多时间建造的地下粮仓就会正式成为落月同盟的大动脉。
但落月同盟需要面对的还远不止这些。
涵山城之战留下的祸根让玉程山联军与落月同盟心生嫌隙,江兰烟的掌权让原本那些修斯的下属不满至极,而原本的大将至今生死未卜,整个月眠城人心惶惶。羽画知道虞影溯想要借此让她名正言顺成为人类的同盟,只要救出在涵山城之战中被俘虏的人类,就能轻易打开那扇门。
她一日前就从涵山城拿到了俘虏名单,营救并非难事,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艾菲尔特。地牢里的兽人们说他被虞影溯单独带走了,可能关在了暗党聚集地,或者是更深处的水牢之中。
数以百计的人类和兽人族在传送门开启之后顷刻间消失,羽画抹除了残留的法术痕迹,沿着楼梯一路向下,不料没见到艾菲尔特,却看见了另一个老相识。
“琅轩。”羽画低声道。
琅轩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在看到羽画之后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