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郊客栈。她被碰瓷了。
“哎哟,姓柳的抱着人家不撒手了。”
“看他俩这么熟,莫不是他相好的?”
“啧啧啧,这也是个小白脸,两人倒是登对。”
“可不是吗,姓柳的是个卖唱的,这个呢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个叫花子。一个卖唱一个要饭,岂不谓天作之合。”
“姓柳的”微笑点头,“各位猜得不错,这位确实是我那失散多年的相好。”说完柔柔将头枕到了姬玉笙肩上。
“负心人,终于来寻人家了。”
姬玉笙额头青筋暴起。
本来她就憋着一股火,在镖队拼死拼活两年全部白干,死里逃生赶了几天的路,好不容易暂且寻得歇脚处又被一个卖唱的碰瓷了。
当今天子年事已高,而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各方势力动荡不安,战争一触即发。匪寇肆虐,人人疯癫,命如草芥。
而杀人放火,在乱世之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杀了。都杀了。她想。这样就清净了。再放一把火烧全烧了。
她已是一条穷途末路的疯犬,太需要这把火,照亮一下她惨淡,且了无牵挂的人生,即使短暂如一把火。
如果就在这把火里结束,所有的不甘都化为灰烬,何尝不算是一种解脱。
肩头突然一痛。
只见碰瓷之人将下巴垫在她受伤之处,双臂还环住了她的腰。
姬玉笙心里骂了粗口,准备拔刀砍人,却对上了一双如春日幽潭般的眼睛。
上挑的眼尾蚕丝似的勾着,沾着春色,媚骨天成,又清澈见底,只是一眼,就能把人勾进那三千尺的潭水深处,沉沦潭底不思昼夜。
水中月,月中人,翩翩如仙鹤,皎皎如银河。真是好一双美目。
若世间真有狐妖,若狐妖如千百年传说一样有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睛。那双眼睛就该长这样。
可美貌不过一张皮囊,打动不了她分毫。就如春日玉兰冬日雪,美则美矣,她杀人放火的想法依旧没浇灭,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雅兴。
她将人挪开,结果这人又弹簧一样弹了回来,还小猫似的蹭了蹭姬玉笙的脖颈,身子热得像暖炉,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发烧,烙得姬玉笙侧脸也开始隐隐发热。
姬玉笙在男子当中也不矮,手长腿长,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进镖队的原因之一。这男子虽还比她高一点,但身子却极其单薄,轻飘飘得像个纸人。
虽是张纸,却是张糊了强力浆糊的春联,姬玉笙如同正月初一的大门被贴得非常牢固。
拉扯之间,姬玉笙手心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没耐心再耗下去,用了十足的力气去推他,但这人扭得像条水蛇,她两手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腰,再用点力就能掐断。
就这么掐下去!揉碎了!让这张碰瓷的春联断了气!
那人感受到了腰间骇人的力道,脸上现出惊慌之色。
“痛痛痛。阁下高抬贵手。刚才只是玩笑话。是在下自己砸过来的。”
“小人名唤柳舒鹤,在此卖唱为生,安分守己,柔弱无依,如风中草芥。”
“遇到包厢里这群歹人,强迫在下去场子里赌钱,说在下输了好些银两,还毒坏了在下的嗓子~”
此人话中虽在求救,不知为何语气却有点故弄情欲的意思。
对方的胸膛贴的很紧,每说一个字姬玉笙都能感觉里面有一台生了锈的风轮在吱吱呀呀地转。
灯火晃动,男子纤长的睫毛抚动,在那巴掌宽的,白如冷月的脸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像两片沾了晨露微微颤抖的蝶。
“阁下若肯出手相助,帮在下还了这笔钱。在下愿夜以继日,歌以相报。”
夜以继日。歌以相报。
姬玉笙又想到了刚才老驴拉磨似的歌声。
她困乏得很,又被气糊涂了,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一心一意只想让这个人闭嘴,看着那开合的,不知所言的红唇,恍惚间竟想将其咬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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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我有一段情啊,唱与那诸公听。”;“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让我来唱一曲秦淮……”歌词出自现代作曲家陈其钢老师根据《无锡景》改编而成《秦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