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邀请的旧派如拓跋丕等人,也终于在一个月后知道了拓跋宏的心思。
他在大朝会上从容宣布:不日即将集结百余万大军,向南讨伐萧逆。
拓跋丕冷眼看着任城王拓跋澄与至尊就卦象为革之事一来一回,有唱有和。
虽于朝上不欢而散,甫一下朝,拓跋澄倒又被请入内宫去了。
拓跋澄亦为太武帝子孙,虽与陛下同岁,却是从叔。
他有理由怀疑,两人早已串通一气,此番不过是做戏罢了。
既为做戏,目的又是什么呢?
拓跋丕苦思冥想,他试图从至尊长弟,咸阳王拓跋禧口中探些虚实。
拓跋禧正把玩一只新烧制的蓝色玻璃瓶,闻言却道:“阿祖,想开点嘛。至尊能有什么盘算?无非是想尽早一统华夏,问鼎中原。让吾等鲜卑子弟在更大的地盘上做主人,岂不快哉?”(注1)
拓跋丕欲言又止。心说:问了等于白问。
还是三娘给他带来了一些灵感。
她在至尊行前最后一次祭拜过太后陵寝后,派心腹侍女阿德夤夜而至,欲托他秘寻一药。
“药?”他首先想到的是冯氏女的不育之症。
阿德的下一句话却叫他一个激灵,打消了之前的所有念头。
三娘欲寻一药,不至叫人直接身亡,最好落下病根。
从此缠绵病榻,直至积毁销骨。
拓跋丕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场景。
他正在冯氏书室内与冯熙议政,冯诞忽的走进来,对其父耳语一番,肉眼可见冯熙倏尔紧张起来。
他当时便觉好奇,其后虽未有意打探。可也听到了不久之后,三娘归省,与其母大闹一场的传言。
是什么事情,跟常夫人有关,又能让素来和婉的三娘大怒呢?
他想到冯诞屡屡的欲言又止,好似极其为难的样子。
又看了看三娘欲寻的这味药。
一个清晰的答案陡然跃然脑海。
冯熙还有一女,曾入宫为贵人,不久后又因病出宫。
他虽一时恍然,却在快速的为三娘其中厘清脉络。
一面又暗叹冯诞糊涂,怎可叫事态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才有所应对。
寻药,倒不难。
难的是改变至尊的心意。
拓跋丕却还想试一试,上表请求至尊南伐途中带皇后同行。
至尊想也不想便驳,曰:“临戎不语内事。”(注2)
一句话掐死,竟是提也不让提了。
大军出发那一日,是一个晴天。
韶华立于方山之巅,遥遥眺望,仿佛能瞧见拓跋宏穿铠甲驾马而出的英姿。
其实她也知道,这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南伐迁都的计划虽一直都有,但时机确是因天时地利人和而来。
太和十七年五月,襄阳蛮酋雷婆思等率一千三百余户内徙,居于太和川。
在雷婆思等内徙的同时,萧赜征虏将军、直暗将军蛮酋田益宗率部曲四千余户内属。(注3)
蛮族的归附不仅减轻了大魏边境的军事压力,而且改变了这一区域的力量对比态势,直接影响了其军事生态。
北魏在对南齐的军事行动中即使并不能真正得到蛮族的实际帮助,也因其不再寇掠而使北魏不必动用军队防备和镇压蛮族的侵扰,故可集中精力应付与南齐的战争
客观而言 是对大魏最有力的支持。(注4)
同时,此时南朝局势变动。
——萧赜死,其孙昭业僭立。(注5)
因此,秘议南迁详情,才有了熟悉南齐诸事的李彪的加入。
拓跋宏既“御驾亲征” ,平城留台自须有人主持。
冯熙既告病,于情于理,都应由拓跋丕担任。
拓跋宏确实不计前嫌给了拓跋丕重任。
同时却令广陵王,御弟拓跋羽留守京师,并加使持节。
拓跋宏友爱诸弟,及将别时,亦不忍早分,诏拓跋羽从至雁门,乃令其归。
望其称效,故赐如意以表心。(注6)
拓跋宏虽将留台的决策大权交付二人,但明确指出最终决断权是在担任录尚书事的皇弟广陵王拓跋羽手中。
以拥有兵权的阿弟拓跋羽来制衡拓跋丕这个徒有虚名的留台之首,这是拓跋宏的策略。(注7)
韶华用笔在拓跋宏留下的图上做记号,她问阿岳:“行军大约要几天呢?”
阿岳看了看波诡云谲的天色,一面答道:“快的话,大约四十天。”
阿吉为她端上一碗兰雪露茶,这茶是新茶。特意从来往洛阳的商贾手中得来。
韶华倒笑:“从南地北来,再从洛阳至平城。再如何快,也过季了。”
更何况,拓跋宏征战,戒严中外。
南齐亦接到国书亦有所准备,当务之急便是砍了两地通商渠道。
“所以,这茶,指不定是商贾手里压着的旧货。”
韶华作如此想,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又吐出泰半来。
大抵真是旧货,滋味并不美。
晚间一场大雨,阿岳又皱起眉来。
秋天本是雨季,洛阳定然霖雨不断,而洛阳以南的雨水自然更加丰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