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泅到岸上时,整个人都脱了力,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此时的峡江犹如一头失控的野兽,不消片刻,只怕连堤岸也要被它吞噬。
他不敢耽搁,爬起来解开身上的绳索,一摸腰间,剑还在,又赶紧将插在白杨树上的齐鈚箭连同绳索一并取下。见插在树干上的箭镞在方才的拉扯下已经松动,陆秦弓无比庆幸他坚持让自己先做前锋的决定,如果他妥协了,大伙一块泅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将绳索重新沿着树干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后,朝对面挥了挥手,又将绳索的末端绑在箭尾上,再次朝对面射去。
那边的一行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以三人为一队慢慢地泅水而来。好在其间再无山石木桩等被冲下,但磕碰是在所难免的。大伙也顾不上这些,因为洪水已经漫到岸边了,他们得赶紧离开。
斥候高天齐带着他们躲到了附近的树林里,直到夜幕降临,望月楼开始乱了套。
高天齐给他们下的泻药已起效,茅厕只怕是不够用。在燕王府众府兵跑树林里解决之前,高天齐带着陆秦弓爬上了屋顶,一间房一间房地掀开瓦片寻找清焰。
终于,他在最未尾的那间房内发现了她。
彼时清焰正站在窗边,一袭红衣翩飞,宛如被狂风疾雨打落的花瓣,妍丽却又悲壮。
陆秦弓见她肩上挎着张杌子,料定她要跳江,差点魂飞魄散,不顾一切便往里冲。
“当时我整个脑子里都是你,看你要跳江,几乎要吓死。”
这比陆秦弓第一次上战场迎站北凉还要来得惊心动魄,他心有余悸,伸手握住清焰的柔荑,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丝丝责备:“就你这小身板,只怕没扑腾两下便一命呜呼了,还敢往江里扎,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
清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为了救她,白白葬送了两条生命,难道她的命就比他们的更珍贵吗?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罢。”清焰闷闷地道,伸手去解陆秦弓的衣裳。
陆秦弓见她神色不对,唯恐再惹她伤怀,忙捂紧了领口,硬是跟她犟上了。
清焰双手一顿,立刻红了眼眶,“你这是何意?我乃医者,看看伤口怎么了?”
“好好好,我给你看,你帮我上药,好吗?”陆秦弓立马投降了。
清焰没理他,神色严肃地站在一旁,也不去扒他衣裳了,陆秦弓只好自己来。
灰色的粗布长衫刚褪一半,一方叠得四方的粉色丝绢掉落在了斑驳的松木地板上。
清焰低头一看,却见那丝绢上仿佛绣了一行小字,倒是眼熟得很。她弯腰捡起一看,整个人便怔在原地。
这不是玄甲军凯旋那日她丢在陆秦弓手上的帕子吗?这上面还有她绣了一半,王维的诗。
他竟没有烧掉,一直贴身带着,哪怕他们已约定此生再无瓜葛。
原来,他从未放下过她。
昏昏灯火下,清焰攥紧了帕子,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接一滴地砸在那行小字上。
陆秦弓顿时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捧起清焰的脸,为她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珠,语无伦次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留着你的帕子的,我只是…只是……”
陆秦弓无法在清焰面前承认他心里那些隐晦的执念,它们是岩穴溶洞里的蝙蝠,只敢蛰居于阴冷潮湿之地,无法见光。
“你为什么要救我?”清焰仰着头,一双琉璃瞳雾蒙蒙地盯着他。
陆秦弓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这个在众部下面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大将军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成了畏首畏尾的无尾熊。
“你为什么要救我!?”清焰刨根问底,一滴泪从她的眸中坠下,顺着白瓷般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叮咚”一声,落在陆秦弓的心中,漾开一圈心纹。
陆秦弓重重一叹,以拇指为清焰揩去泪花,对她,他永远只有弃甲投戈的份。
“我心悦你,无法停止不想你。”陆秦弓凝视着清焰,深邃的眼眸里脉脉含情。
清焰眼眸幽幽,里面的愧疚与心疼蓄势待发。
这个答案她早已猜到,可听陆秦弓亲自揭晓,原以为的欣喜并没有到来,她只觉得胸腔内又酸又痛的,那是心中自惭形秽的种子在破土而出。
原是她弃了他,虽然她总在人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伏案而作,誊抄着他为她寻来的医书时,这张沙漠鹰隼般凛冽而壮美的脸庞总会在她毫无防备时闯入她的心房。
他破门而入,从不给她掩饰的时间,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站在那儿,面含嘲讽地看着她弯下腰一片片拾起对他的思念。
她不明白,她在矫情些什么,明明两情相悦,为何当初却选择逃避,她甚至都不愿意为了他们的将来再努力一把,活该她夜阑更深时被噬骨的思念侵蚀。
思绪千回百转间,豆大的泪珠自眼眶中滚滚而下,濡湿了捧在手中的丝绢。
陆秦弓以为她是被他告白的话吓到,慌乱的神色宛如背书时开小差被先生发现的学子。他下意识伸手去为她拭泪,颤抖的指尖却在触碰到她脸颊的一瞬间收回了手。看着她布满泪痕的小脸,陆秦弓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扼住,痛彻心扉,而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那桎梏,只能任由那只手的力道越收越紧。
他轻叹,唤了清焰一声:“阿清……”
清焰微微瞪大双眸,泪眼婆娑的凝视着他。
陆秦弓放柔了声音,仿佛是怕吓着她:“你不必忧虑,我来救你,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我也从未想过挟恩图报,强迫你做违心之事。从前,我不愿勉强你,现在……”
他犹豫了一瞬,面对清焰澄澈如水的眸子,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强压下心中澎湃的的欲念,道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违心的话。
“现在,亦不会,你尽可安心。”
他会努力让自己这么做的,让她拥有万无一失的自由。
陆秦弓压下胸口泛起来的苦涩,故作轻松道:“好了,明早还要赶路,你早点歇息。”
他转身欲走,却被清焰一把拉了回来,她踮起脚尖,带着孤注一掷的绝然,嫣红的双唇对准陆秦弓的唇便吻了上去。
他的唇是软的,略厚,微凉中带着方才喝过的茶水的味道,丝丝的苦涩与清香,就像他对她的承诺,言不由衷却情深意切。
陆秦弓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待他反应过来,那团如蜜般的柔软已经离开了他的唇。
他哪里肯,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箍住她纤细的腰肢,不给她一丝一毫逃避的机会,又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他吻得很凶,很霸道,刚开始还有些不得章法,渐渐地,他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牙关,在她的唇齿间流连,由浅入深,攻城掠地,杀得清焰片甲不留。她双手抵着他健硕的胸膛,修长的颈脖微微向后弯,那弧度很美,宛如嫩绿的莲茎托举着初绽的粉红色莲瓣。
清焰闭着眼,被吻得头昏脑涨,舌尖碾转间,她感觉被一道电流由头冲到脚,全身酥麻不已,身子不知不觉软成一滩春水。
不知过了久,陆秦弓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才缓缓地放开了她。
清焰双颊染上两片粉红,大口大口的喘气,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水雾迷朦,宛若一湾西子湖,波光潋滟。
陆秦弓凝视她被吻得微肿的双唇,挺翘又盈润,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他手指轻轻抚了上去,只觉得触感还是那么柔软,让人爱不释手。
清焰缓缓抬眸,一双含情美目就这么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地望着他,眼波流转间,动人心魄。
陆秦弓忍不住又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