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捡起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在脑海里努力盘算着应对之法,最后发现他只能将生的希望寄予眼前这个拿剑威胁他的年轻人。
唉,希望他看在他那貌若天仙的外甥女的份上,能信守承诺吧!反正,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二十多年,令他夜夜辗转难眠,他实在不敢想,如果他将这个秘密带到地底,容岳的魂魄会不会突然冒出来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剑,让他连个轮回转世的机会也无。
方淮一叹,望向陆秦弓,语气恳切:“陆将军,你能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吗?”
这样被绑在榻上,就像一头待宰的猪,什么官威尊严男子气概统统不知所踪,方淮实在是受够了。
陆秦弓向卫聪与贺永投去一眼,二人立即上前解开了方淮身上的绳子,又扶着他坐了起来,卫聪甚至去隔壁厨房给他端了碗水。
方淮接过来,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尽数吞入腹中。陆秦弓这才道:“方大人,可以说了吗?”
方淮抬起头,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道:“希望将军能信守承诺。”
“自然。”
“请陆将军跟我来。”方淮说着便要站起来。
陆秦弓一把将方淮按了回去,他居高临下,以毋容置疑的口气道:“大人只需如实相告地图的具体位置便可,其余的便将给晚辈吧!”
方才还一口一个本将军,这会儿道自称晚辈了?方淮轻嗤一声,道:“我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秋菊图,那里面有你要的东西。”
陆秦弓愣了愣,原来藏在眼皮子底下了,难怪他当初找不找。
陆秦弓朝卫聪使了个眼色,卫聪会意,快马加鞭赶往方府,对方府众人扔下一句方大人的书房有他失踪的线索后取了画就不见人影。
当他回到寒香园的冰窖时,方淮已用过一碗小米粥,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见到卫聪,他朝他伸出手道:“把画给我吧。”
卫聪将秋菊图递过去,方淮又道:“给我把剪子。”
卫聪暗道一句神神秘秘,乖乖的去找了把剪子来。
方淮将画卷展开铺在榻上,一幅用笔疾劲爽利,韵足意长的水墨写生映入眼帘。陆秦弓侧目而视,发现落款处是问泉居士四个字。只听方淮道:“这幅画是亡妹遗物,画也是她装裱的。”
“难道这就是藏兵图?”卫聪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这明明只是一幅再平常不过的画作罢了。
方淮深深凝视那幅画,片刻后,他拿起剪子沿着挂轴的边沿小心翼翼地剪开,不多时,画卷破开,里面竟层层叠叠铺了好几张宣纸,最里的一层是书面大小的一张羊皮纸,四边磨损严重,微微泛着黄。然而,上面却一滴墨也没有,空空如也。
卫聪与贺永当场就要暴起,这不是将人当猴子耍吗?相比之下,陆秦弓却很沉得住气,他伸手去拿羊皮纸,却被方淮一把拉住。陆秦弓没动,就这样眼帘微垂地与他对望。四下皆静,方淮面无表情,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眸却盛满纠结。
短短几瞬,却宛如经历几个春秋。最终,他微微颤抖着将手缩了回来。
日光从门外折射进来,陆秦弓拿起羊皮纸,光影下,几行笔迹苍劲的字从纸背现形。
陆秦弓将纸张翻转,只是几眼,他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他盯紧了方淮,每一个字都宛如从猎豹的齿间漏出来的一般,血淋淋地一片肃杀。
方淮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告诉我,这、是、什、么!”陆秦弓大吼一声,将手中的剑掷下,橡木做的床榻瞬间被削掉一角。
方淮仍旧垂着头,他喉间发出一连串的吞咽声,半晌才道:“陆将军也看到了,这是前玄甲军大将容岳写给陛下的陈情书。”
“什么!”卫聪与贺永同时惊呼出声。
陆秦弓深吸几口气,面上的怒色缓缓褪去,又恢复了往日从容不迫的贵公子模样,“书上所注的日期是天盛七年十二月十八,正是容将军身故的那一天,方大人,你怎么解释?”
方淮抬眸看向陆秦弓,这一瞬间,他仿佛垂垂老矣,儒雅的面容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颓萎。
“此事压在我的心头二十多年了,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公诸于世。”
“别文绉绉的尽说废话!”卫聪不耐烦地喝道。
方淮没理会他,娓娓道来:“二十五年前,我还是户部一名小小的主事,临近年关,陛下忽然命我押送一批粮草去雍水关。我们一路行至中州,却发现玄甲军竟也驻扎于此,可陛下曾下令,要容岳死守雍水关。陛下得知此事后,斥责容岳目无军纪,视皇权于无物,容岳为保余下玄甲军,自刎于中州。他死前写下了这一纸陈情书,拜托我帮他交到陛下手中。”
“陛下曾明诏天下,容岳当时曾以一人之力抗旨不遵,并出言不逊,又在帐内对你拨刀相向,这些可是真的?”陆秦弓连声质问。
方淮眼神躲闪:“他的确是抗旨不遵了。”
“所以这就是方大人对陈情书隐而不报的理由?”
方淮面上现出悔恨之色,他转头望向门外,红日当空,火一般砸下来,而他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硬生生忍受了三十余年的刺骨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