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方淮也有一颗驰骋沙场扬名立万的雄心。为此,他也曾废寝忘食地努力过。直到一场演武比试,容岳伤了他的腰,从此,他再也不能长久的在马背上颠簸了。而容岳自那日起便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八万雄兵的将领,受万民拥戴。而他只能弃武从文,苦读十年,归来仍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
方家乃上京书香名门,而容家只不过是在夺嫡之战中押对了宝才得以与一众豪门世族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有强压一头的架势。
“如果不是他,如今封侯拜相的人就是我方淮!”方淮说到这,面上难掩激动之色。
“呵!就你?”卫聪面露嘲讽,还欲再说,却被陆秦弓抬手制止了。
“所以,藏兵图呢?”
方淮撇了眼陆秦弓,对守在门口的贺永道:“把门关上。”
贺永以眼神询问陆秦弓,得到允许后他从外面关上了冰窑的门。
光明被斩,黑暗涌现。
陆秦弓手里的羊皮纸宛如接住了掉落的流光,在一片漆黑中亮了起来,细长的笔触仿佛千百条金线,汇成一幅令人意想不到的画卷。
原来如此。陆秦弓勾唇一笑。
卫聪显然也惊到了,他磕磕绊绊道:“将军,是藏兵图?”
陆秦弓没应,双眸在地图上流连片刻才道:“开门。”
木门应声而开,陆秦弓将羊皮纸卷起来收好,朝方淮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年容将军的副将卫严观一口咬定藏兵图就在方大人手上时,而你却矢口否认的原因了。升官加爵谁不想哪,可你不敢,因为最初,你以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你扣下了容将军的陈情书,目的是要坐定他目无君威之罪,让一个忠臣良将清清白白的一生蒙上污名。所以陛下问你要藏兵图时,你真心以为自己没找到,后来,你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羊皮纸的秘密,却已经来不及了,两条欺君之罪,你担不起,便只好将错就错,将它藏了起来。方大人,我说的可对?”
方淮无话可说。当年他记恨容岳,以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可后悔归后悔,若不是陆秦弓一番威逼利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交出这东西的。
“陆将军现在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希望你能信守承诺。”方淮望着陆秦弓,希冀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本将军言出必行。贺永,带方大人去洗漱,我们要进宫面圣。”陆秦弓没再看他一眼,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他背对方淮,声音里含着淡淡的讽刺,“方大人,弃武从文,是你至今为止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因为,与容将军并肩作战,你不配。”
他大步离开,卫聪连忙跟上。他有一肚子话要问陆秦弓,可见那张近来都算得上温煦的脸此刻阴沉得像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的天,他又将到嘴的话给咽下去了。
方淮被贺永搀扶着离开了冰窑,这间宅子已经被陆秦弓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西琳公主这边,除了她的几个心腹,余下的都是乔山的人,全被陆秦弓一并铲除。当然,如果没有她的配合,事情不会那么容易。
陆秦弓向西琳要了张半旧的羊皮纸和笔墨,将已经牢记于心的地图又绘了一张递给她,道:“拿着,可将功折罪。”
西琳接过,撇了眼道:“这便是藏兵图?将军,这图莫不会被你改了吧?”
“你猜对了。”陆秦弓道:“一会随我进宫。陛下疑心重,让你的侍女抓紧时间去去新墨的痕迹。”
“我父亲呢?他是不是也在将军手上?”
“不错。我父亲劝说无果,已命人给他灌了几口汤药,他暂时下不来床,不会跑到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影响我们的大事。”
西琳叹了口气。乔山虽然对霍加有夺妻之仇,可他终究是他的王。王朝已然风雨飘摇,他仍想以一已之力撑得一刻是一刻。
可西琳不这么想。王权更迭已无可避免,不过是早或晚的事情罢了。他们爱怎么闹腾她管不着,她只想活下去。
而要活下去,她只能抱紧陆秦弓这条大腿。
“将军见谅,我父亲很固执,我会劝好他的。”西琳道。
陆秦弓:“霍加大人忠君爱国,站在他的立场,我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公主无需道歉。”
西琳一怔,紧绷的神色稍稍松懈了些,“晌午已过,陆将军不若在此处用些饭食再进宫罢?”
陆秦弓没反对,粗简地填饱肚子便带着西琳与方淮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卫聪这次竟没有骑马,而是跟在陆秦弓屁股后面钻进了马车。
“何事?说吧。”陆秦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卫聪早就快憋不住了,“将军,您手上既然有容将军的陈情书,为何不上交陛下,为他洗脱污名?”
陆秦弓深看他一眼,顿了顿才道:“狡兔死,走狗烹,当年,陛下有那么多人不用,为何偏偏令方淮寒冬腊月不远万里押运粮草?要知道,方岁安当年可是在夺嫡之战中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而他之所以这个做,不过是想借方淮的手一步步拔去容将军的羽翼罢了。
而方淮也揣摩准了陛下的心思,才敢在返京的路上沿途散播容将军怯战的谣言。之后,方淮由户部主事擢升为户部侍郎,直至六年前,户部尚书之位空缺,当时除了方淮,还有一位户部左侍郎曾志先同在这候选的名单上。论能力论口碑,方淮远不及曾志先,可就只因这位曾大人无意中透露了他是容将军的拥趸,不久后便被陛下以办事不力为由贬去了岭南,不然你以为以方淮的能力,他能坐上这户部尚书之位?
林林总总,不过是陛下在借此事敲打文武百官,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他可以不计前嫌,自然也能以私断恩。”
卫聪不禁大失所望,“将军的意思是,陛下不会为容家正名了是吗?”
陆秦弓摇摇头道:“至少我们现在赌不赢。”
所以他需要坐上那个位置,再由他亲自推翻容家蒙受了二十五年的骂名,这不止是卫聪之父卫严观的遗愿,还有他母亲容婉卿与散布在边关各个角落的七千多名前玄甲军将士的心愿。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卫聪骂了一句,抬起头道:“方淮就该千刀万剐!”
陆秦弓道:“他非罪魁祸首。”
卫聪瞪大了双眼:“将军,您该不会因为他与赵姑娘沾亲带故就想对他网开一面吧?”
陆秦弓似笑非笑,“他有什么资格跟她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