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垂眸,望向床上的人,心底是无尽的叹息。
二人虽为爱人眷侣,可结局到底是阴差阳错。
杨修云满怀希望地去买画,最后却得到天人永隔的结局。在河川见到尸首的那一瞬间,他就知晓此生再没有缘分同爱人共结连理。
当许应鲜活的面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入耳,他的心中应当是何种愁绪。
如今他面容憔悴,中毒许久,命悬一线,可是依旧没有醒来。不是不醒,应当是不愿意醒,毕竟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有片刻喘息,能与爱人重新相见。
许应作揖拜过,道:“多谢赤霞姑娘据实相告。待杨修云醒来,请你帮我转告他,只要我活着,便拼尽全力,查出真凶,帮许姑娘洗请这莫须有的罪名。”
桌上那本书还孤零零地放着,画面已经残旧不堪,不能再看,许应道:“若是杨修云愿意,我愿意修复这幅画,让他留个念想。”
回到内室,杨修云还是安静地躺在榻上,只不过许应恍惚之间,竟在他的唇角看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贪恋着梦中的余温,迟迟不愿醒,许应对贺长龄温声道:“既然性命无碍,便让他好好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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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丫头和你说什么了?”贺长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余光瞥见许应眼角垂着的泪珠,低声问道。
许应手腕轻抬,把春夏秋三幅画一一收到锦盒之中,珍而珍之置于高阁,道:“说了杨修云与这几幅画的瓜葛和因缘。”
朱红色的大漆桌子上只剩下了一幅冬日图。
画上寒梅如血,沁着冰霜,凝结了凛冬的寸寸寒意。许应整顿好心情,目光描摹过画纸的每一处细节,眼底疑窦丛生。
静默半晌后,许应忽而抬手,捋了捋袖子,露出赤白的小臂,“长龄,能帮我打两桶水来吗?”
寒冬腊月,飞雪如絮,深井早已经结了冰。屋内没有烧炭火,积蓄着一屋子的寒气。贺长龄见许应摆出这幅架势,道:“井水冰凉刺骨,我怕你受不住,要不我去灶上把水烧开再给你拎过来?”
“不行,不能烧开。”只有使用未加热过的水,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持画面墨色的完整。
许应道:“我要拆画。用冷水就行。”
“我不相信唯独就缺这一角。”
贺长龄有心劝阻,冷水极度伤身,许应之前的寒凉之症不知道好了多少,可是看到她决绝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那你等着。”
同一类型的画卷修过无数次,修补方法早已经烂熟于心。可是此次动手,许应还是免不了指尖微微颤抖。
一定要找到,必须要找到。许应在心中告诉自己千万遍,不要出错。
画中的秘密生死攸关,每分每秒她都消耗不起。可是仅仅是揭下命纸的这一步骤,就花去了她不少的精力和时间。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步。
大雪苍茫,覆盖天地之间。许应忧心忡忡,不知道宋琢玉到底还能等他多久。
这一张命纸真真是系着万千将士的性命,冷水泼在画上,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流了满地。沾了水的纸薄如蝉翼,许应的指尖微微发抖,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冷水太过寒凉。
可是越是着急,手上的动作就越是失了水准,她有几次险些将命纸撕破。
蚀骨的冷意在她手中一点点蔓延,可是分毫缓解不了她内心的焦灼。
“别急别急。”贺长龄虽然没见过许应之前揭命纸的样子,可他知道她这一技艺高超,也算是个中高手,手不该如此不稳。
道道薄汗沿着许应的额头滑下,濡湿衣领,许应没工夫去擦,她心中平静,可又太过不平静。手太冷,可是心又太热。
命纸揭的磕磕绊绊,这活是越发做不下去了。
水太凉了,十指连心,冷的她连带着胳膊都在发抖,出的汗到底是不是冷汗,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可是这幅画很重要,许应一丁点画上的细节都不想错过。盛水的木桶放在离桌子不远处,寒气森然,冒着白色的雾气。
许应瞥了一眼,撂下手上的工具,袖子一撸,把手伸进水中。木桶中的水里还带着未化开的冰,寒意透骨,顺着指节不断向上攀升,水没到掌心,浸透许应结痂的皮肤。
许应皱起眉头,咬牙忍住,身形微微发颤。她心想,原来冷和热是一样的,都是极端的疼。好在她疼痛的阈值很高,身体上的疼痛,比心里的疼痛要好受许多。
“你疯了?”贺长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拎起许应的胳膊,把那双湿淋淋的手捞出来,关心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