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着身子偏首瞧去,只见一挺括似劲竹的身影自她房中缓缓走出。
男子褪去了从前廉质的木簪,玉冠束乌发,穿着一袭裁剪合身的墨色乌金缎圆领直缀袍,腰间系着同色的雪缎云纹带,骨节分明的食指上,玉髓扳指泛着清泠泠的幽光。
处处精细,通身矜贵,气度斐然,哪有半分从前落魄时的模样。
瞧清那熟悉的面容后,林锦书蓦地攥紧了双拳。
顾昀......
“你果真没死。”她一字一句,有些不知名意味的咬牙切齿。
顾昀一步一步走下木阶,在她身前站定,双眸轻垂:“我回来了。”
林锦书未应答,缓缓后退两步,仰头盯着他,眸底情丝恨缕。
“侯爷?你不会连顾昀这个名字也是假的罢?”
“不是。”
顾昀无片刻的犹豫,幽深的眸底晦涩如潮:“只有身份是假的,其他,皆是真的。”
其他......
林锦书梗着发红的双目瞧他,骤然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那你告诉我,我师父死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昀沉眸,简言复述:“那些蒙面人是冲着取我性命来的,危急关头,是林老替我挡下了致命一箭,我才能活着回到皇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锦书显然不信,唇边溢出一声冷笑,面凝寒霜:“顾昀,你口中有一句真话么?”
“我师父自来胆小惜命,你说他甘愿为你这个相识不过一月的人挡箭?你是不是觉着我很好愚弄?”
“我不会愚弄你。”
顾昀眉眼沉寂,五指虚虚拢着,嗓音透着股无可奈何:“锦书,我说的句句是真。”
“我知道你怨我,也不愿听我解释,可眼下你该带我去林老的墓前,奉上凶手的人头,以慰他在天之灵。”
“你寻到凶手了?”林锦书嗓音发涩。
顾昀颔首,朝身后护卫吩咐了几句,立时便有人呈上一漆木盒,盒中置着的,赫然是那高瑛的人头。
岳令从旁瞧着,这才回过神来闯宫那夜,侯爷叫他收好这人头是为着什么。
目光又落在那双拳紧握,目露恨意的女子身上,心下唉叹。
没成想竟是这样的来龙去脉,那这夫人,侯爷还能弄到手么?
怕是难了。
林锦书死死盯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心中无有丝毫惧意,倏而弯腰抱起小羽,径自朝后山走去。
顾昀愣了片刻,旋即抬步跟上。
青槐树下,林锦书冷眼瞧着顾昀亲手将漆木盒置于墓前,又掀袍叩拜,心中并未有一丝安慰。
“此人是谁?”
顾昀起身,缓缓道:“先帝长子,高瑛。”
闻言,林锦书只觉可笑。
她师父宁救乞儿不救官僚权贵,骂了他们一辈子,没成想到头来,竟死在他们手中。
静默半晌,她仰头望向顾昀,眼眶发红,一字一句恨声道:“顾昀,他是凶手,你也是。”
“早知今日,我便不该救你,任由你在深林中自生自灭,也好过叫我师父遭此灭顶之灾”
字字如刀,句句似剑,皆扎在顾昀心底最深的痛处。
他眸底悲涩,喉头艰难地动了动,却一字也未反驳,任她发泄。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嗓音沙哑:“锦书,我答应过林老,要护你一世,咱们回皇都罢。”
“呵......”
林锦书讥笑,笑中含泪:“顾昀,你该不会以为,我还能若无其事地同你成婚罢?”
女子的嗓音带着股怨恨的凉薄,顾昀心下一窒。
他垂眸瞧着她,自衣襟中摸出那纸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定亲书,缓缓摊开。
“锦书,咱们按过手印的,你不认账了么?”
喑哑的嗓音带着些许低哄,却被林锦书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不认!”
顾昀垂首闭目,缓缓吁出一口浊气,应着她的话,语气低卑。
“好,即使你不认,我却不能抛下你一人独居这深山,林老死前叮嘱过我,我不能叫他的遗愿落空。”
听见他这不知真假话,林锦书怒火中烧,倏地抢过那张定亲书,三两下撕了个粉碎。
“你不用扯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堵我!我师父有没有说过这些话还未可知,你假话连篇,谁知是不是你胡乱遍造出来的!”
“我告诉你!便是嫁给那路边要饭的乞丐,我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害死我师父的凶手!”
乞丐......凶手......
岳令心惊肉跳,忙去瞧顾昀。
见她这般果决地撕了定亲书,顾昀果不其然地沉了脸。
他下颚紧绷,一言不发地躬身拾起七零八散的定亲书,仔细地抖了抖灰尘,复又放回了衣襟中。
“我不是凶手,还有......”
顾昀晦暗的漆眸紧紧擢住她,压制着嗓音中的愠怒:“你撕了定亲书也无用,除了我,你谁也嫁不了。”
言罢,他猝然弓腰,一把将林锦书扛上肩膀,动作迅捷果断,叫林锦书措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