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安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解,自己的表哥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换作他人来只怕早在第一句就被吓破胆,他双腿跪的笔直,稳定心神开口,“大栎是皇上的大栎,鹤安身为臣子不敢有半分不轨之心,走私血玉按照朝廷律法处决,玄舶司的人贪污受贿,臣身为巡按之职,自当先行彻查。”
按照惯例巡按办案事先通知按察院,由按察院会同弑夜司抓捕清查,沈鹤安深受皇恩,手里有弑夜司调令之权,为了避免结外深知,鹤安只能越过按察院,私自调动弑夜的人协助一同查账。
可他似乎忘了,账中之人,先论君臣,后论兄弟。
权利不过是自家表哥手里随意赏人的玩意,今儿可以给他,明儿也可以不留情面收回。
皇权至高,不容他人冒犯。
沈鹤安说完这几句,殿中恢复死一般的沉寂,窗外朔风卷起,纱幔四窜,一双猎鹰般的游光透过纱帐,钉在地缝,墙面垂拱的四色宫灯摇曳,不明不暗在他身后切出一个倒影,鼻尖生起密密麻麻的细汗,大腿被窝向下弯曲,额尖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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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软黄的灯色,落在她的鼻尖,在哥哥怀里睡的过沉,两腮悟的通红,配上毛绒的发饰,乍一看像一只懒散的小猫。
眨巴着眼,左右一看,已经回到母亲的小院,“母亲,姜姐姐。”
“哇,元宵。”圆桌放着几碗元宵,甜香的气息,飞进口中,梦里的元宵变为现实,小眼止不住发光,舌尖舔了舔下唇,迫不及待伸手去够。
“姒意来,母亲喂你。”姒意回来一直在她怀里,她和姜泽柔怎么哄都不撒手,担心姒兰君身体吃不消,张开手期待对方过去。
姒意今天特别黏自家哥哥,睁大眼撒娇拒绝,“就要哥哥抱。”害怕母亲不开心,扯了扯姒兰君的发尾,要她和自己统一战线,拒绝母亲的要求。
“这丫头今个怎么那么黏人。”虽是责怪的话,看见两人相处和谐,脸上难藏几分喜色。
姜泽柔坐到似兰君身边,打趣道,“姑母,姒意一早就念着要找哥哥。”姜泽柔拿起一碗元宵,几颗桃花状的元宵浮起,几粒桂花干点缀,颇有桃雨芳飞的情景,银勺圈住一颗,吹了几下,喂进姒意的嘴里。
小丫头满意闭上眼,享受姜泽柔的投喂,慵懒的神色依偎在哥哥怀里,活像一只馋嘴的小猫。
姒母满眼含笑看着几人,姜泽柔享受此刻的融洽,结合街上众人对她和表哥关系的误会,心底泛起一丝甜蜜。
“兰君,快过年了,茶行工人的账都结清了吗?”
一年干到头,谁不是赚点钱回家陪家人过个好年,姒家工人的年账一直都是在年关前一个月结清,避免工人家中遇见突发事件,需要请工回家,手中又没有余钱的现象。
擦过姒意唇边溢出的甜汤,“都结清了。”
“我听说玄舶司的人被抓了,先前各家和他们签订的货单,也不作数了。”似母这话说的的不稳当,她也是从旁人嘴里听见的,问出口总有几分心虚,
姜泽柔带着似意采买时,也听街边小贩提起过,传闻又是那名沈大人做的,结合望月楼传出的言论,故作镇定继续喂姒意。
似兰君不急不慢回道,“母亲,那都是左邻右舍传出来的虚言,年关将至,玄舶司的货船明年开春就要启程,朝廷还没发下指令,若是和各家重新签订又要费一番功夫,耗时耗力不说,交货的时间可就要延迟了。”
逗着姒意玩乐,笑中的嘲讽藏得极好,商人做生意讲究信用,两国之间的贸易不仅看重的事信用,更是背后权利的操控。
当今皇上怎么会任由沈鹤安的决策。
咬开一颗元宵,甜甜的果酱爆开,顺着喉舌下滑,惊喜的赞叹,岔开话题,“母亲这元宵一年比一年做的好吃,我们都吃了好几个。”
姜泽柔听出她岔开话题的意思,配合打消姑母的顾虑,“姑母的手艺真巧。”故作忧愁,“柔儿只怕是要学上一辈子都学不会。”
“好吃,母亲做的东西最好吃。”姒意配合跑下身,一头扎进姒母怀里,逗的她大笑,一开始的担忧散开,抱起姒意,“你们喜欢就好。”
“兰君,前几日我们给你在寺庙留了愿,细数日子也到了还愿的时候,你可得跟着我们一起去啊。”
还愿?姒兰君疑惑看向姜泽柔。
姜泽柔小口吃着元宵,“姑母带着我们先前为表哥祈福,寺庙的师傅说了七日后要带着愿主一同去寺内还愿。”
心下明白几分,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是后日,咽下一颗元宵,不在乎的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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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安鼻尖落下一颗汗珠,暖玉地砖升出那股暖流好似一把烈火,炙热的要把他的双腿燃烬。
“是朕错怪你了。”又是一句平淡缓长的质问,行子间咬的格外平静,好似围着火堆唠家常一般。
沈鹤安只觉这一句好比泰岭,压的他险些抽不上气,“是鹤安只顾眼前利益,没有考量背后给朝廷带来的缺失,皇上教训的是。”
“到了万虚宫,就和家里没什么区别,老是跪着算怎么回事。”虽然是一句缓和场面的话,内里却没有几分情分。
汪顺扶着他回到矮墩,跪的时间不算长,沈鹤安起身时,还是感觉小腿生出一段抽麻,汪顺瞅着皇上不再出言斥责,拾起地上散乱的奏章,交给沈鹤安继续翻看。
奏章中指责他以下犯上,不顾皇恩,自以为出身名门,办案跳过按察院,没有圣旨私自拿人。
他那通决文书三文归一交给自己的改法,把玄舶司也归了进去,各家手里和玄舶司早就签下的文书,一下轻了几分,面对他的做法,朝廷的态度不明,各家也是攥紧了袖口,打听信息。
眼瞧年关后出往海外的货物远在千里,摸不透朝廷的风向,只能加赶运到京中,有钱的商家还好说,无非多使些银钱,消灾保个安心。
那些刚起步的,靠着小本买卖,路途遥远,这改令又是发文一月不到,按察院的人不可能每处都顾上,他们想和老熟人续约,也就只能等按察院的人下到地方来后的事。
又或是几家凑着钱,载着货物进京,在按察院的见证下,签了通决文书。
这样一来朝廷地方的税收,涌入京州,地方税收失平,百姓奔波劳累,双方利益亏损加重。
无形中喂养了一些蛀虫,连带朝廷的风评受到残论。
“……”
“怎么?回不出话了?”
汪顺站在一旁,没有因为皇上对他的提问,漏出半分不善的脸色,保持一贯和缓的笑容,提醒道:“沈大人,皇上在问您的话呢。”
“臣……”奏章上的每一桩,这位皇帝表哥都清清楚楚。
问怎么回……
他又能怎么回?
事到如今,他能攀扯上这位表兄吗?
往来只有做错事的臣子,没有做错事的皇帝。
“账本的事交给探抚司处理,你不要再过问了。”
这是要内部整消的意思。
“是。”沈鹤安不再挣扎,在他闷清这个道理时,进入万虚宫前那抹亲情和傲气,已经不见踪影。
“天子脚下,一己私利激起民愤,我看你这个京州巡按也不用做了,收拾收拾离开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