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疏星,云浮天焦。
觉源看着强闯入禅房的容徽,后山僻静至此从无人来往,石阶众多更是暑热难行。偏偏眼前人就是白璧凝成汗雨,眼中执着不可转换。
容徽死死盯着觉源,似要辨别她身体好坏。她此时眼大而无神,眼皮直愣愣地顶着眉毛,眼下青黑,手扶在石凳上颤抖。
“景儿...”她小声开口。
“景儿,皇城一战,我...你被何人所救,住持这几年待你可好?”苍白的女人急忙开口。
她很想问她是怎么被救回来的,但是又梗声咽回去了。她不敢。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此处,本想进房内看看,等天亮再与景儿说她的来意。不想景儿好像察觉了她的到来,在院内久候。
“凄夫人...”
“太后。”
觉源平静地端坐在石凳上,见容徽似有痛意和低沉又改了口,容徽她与相对而坐。
容徽身后是竹林月影,风动拂晓。
四更天了,夏日早明,再不打发这人走,师姐妹早起练功又要有闲话。
“我或许曾经与太后有过几年的相伴,但那已是尘缘。”
“如今我长发尽褪,面目可憎。”
“斩断前缘,居佛前庙堂,与太后实在是没有瓜葛了,太后...还是请回吧。”
觉源低头敛眉醒目,摩挲着刚砍下的竹子做的竹剑,双眼古平无波淡淡劝道。
她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愿。
“斩断前缘...”
容徽勉强稳住声线问道:“景儿事到如今还要用这样的说辞打发我么?”
“我担心你...”
容徽前弓了身子,腰腹提不上力,小腿还在轻颤。青筋横错的手指死死掐住石凳才勉强能够稳住心神。
“我只是想常来寺中看你,你安好我便能安心”
“如此寺中也不允么?”她语中凝噎,似有哽咽停顿。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
容徽神行枯槁,年不过四旬早生华发,弯腰更迷蒙了双眼。几年的找寻生活让她多了许多寻常女子愁苦劳作的疲态,好似曾经雍容华贵的太后与她是两个人。
她不似从前了。
可觉源还是摩挲竹剑,修理这柄上倒刺。她一点一点用匕首剔去,重新绑好布条,在手中捏了捏。
如今她已无腕力使用长剑,多年习惯确实改不掉,只能用竹剑代替。
“寺中当然允准,住持好意谁也无权拒绝。但是太后夜闯我禅房,又是何意呢?”僧人说的轻飘飘的。
无悲无喜,无怒无怨。
石凳间已有热气来袭了,竹林夜间微风也渐渐淡了。
容徽无力解释,默声嚅喏答道:“我...我以为你会...想看见我的。”
“下次...下次我白日来,可否?”
“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体如何,往后不会擅入。”
“景儿能与我相见吗?不会耽搁你...”
她看见景宴收了竹剑,立在一旁。
忙道:“景儿近日还需喝药吗,我问过你师姐了,她说...”
觉源终于仰头看过去,眼中冷意明显,甚至...有被冒犯的厌恶?容徽的话一时梗在了心口。
她不敢再说话,起了身,顿步噤声到景宴身边。
四周有一点光亮起了,她努力睁大双眼,勉强又看见了景儿脸上的疤,密密麻麻盘步在右脸,几乎侵蚀了全部的后脑。红色的新肉混了白色的茎节,甚至覆盖住了眼皮。
那她只有一只眼能视物了么?
容徽的手颤颤巍巍就要碰上景宴的右眼时,眼前人突然躲开了。
她骨骼分明瘦弱纤细的指尖擦过了景儿的发丝,她站着,僧人坐着。容徽轻而易举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
她小心的收回手,面上勉强的一笑,还想找补一二句时,景儿起了身。
二人隔开了两个身位的距离。
早起的晨光只零零散散有几点光打在屋檐上,剩下的多数还是一片暗蓝的低沉。
景儿一转头,伤疤又躲避在了黑色的阴影中。
景宴知道这疤痕丑陋难堪,从不去寺前。香客看到难免害怕,连师姐妹她也躲着,一人在后山竹园内帮忙劈柴,洗衣,更换禅房的床褥衣罩。
景宴看着眼前人,她其实不想看到一向骄傲端庄的太后,在她面前是这般低头的姿态。
她们其实谈不起亏欠。
景宴不想承认,但是心中泛起的酸楚,还是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