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臂上,隔着单薄的胸腔,心脏的震动仿佛可以随着相连的手臂传递到她的身上。
他不动的时候是不是比乱动要沉……?
但比起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分量,其实还是轻太多了……
……这个人是不是还没有她重?
并不是,还是比她重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永末稍稍有点走神时,手中猛地一空。太宰在腿搭上栏杆时,概率极小的倒霉事故发生了。
被当作支点的栏杆突然松动,石墩和钢铁的接缝断裂,少年人的体重猛地一换位置差点脱手而出,再加上栏杆的重量,她的身体随着两人重心的偏移,猝不及防地失重往前一沉,没有抵住重力,他们两人便沿着河岸直接往下滚下去。
“咚,噔。砰。滋……”石墩落水和人体翻下去的声音几乎重合。最后一声是她猛地伸手,试图把他们落点变成河边绿化的声音。
好险…差点双双坠河了。停滞在距离河流一步之遥的草丛深处,永末松了口气。
不对……这个姿势……
“……”永末睁大眼睛,看着压在她身上的太宰,脸上依旧是缺乏表情的平静。
宛如少女漫中的剧情一样,太宰一手撑在了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护住了她的后脑,他们交叠地倒在草地上。
但在这种暧昧的姿势之下,真实情况是太宰正屈膝顶在她的腹部,用膝盖和体重优势,压制住了身下永末起身的动作空间。
……好像被利用了好心。永末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在两人一起摔下去,即将落地前,其实她完全有能力在空中翻过身让太宰变成两人中的肉垫的……只是在那个时刻她迟疑了一下。
毕竟从血条的厚薄程度来说,他俩不能同日而语,她垫一下太宰,他们都没有大碍,太宰垫一下她……很难说会不会哪里骨裂了。
但好像对方连这份潜意识里的迟疑都计算进去了。
明明他们之间更加脆皮的是他,永末保持着宛如死者的平淡表情想道。
现在要移动身体起来,就得先把身上压住的太宰掀下去,但她就算不动也能闻得到血腥味。
那是现在撑在她耳侧的太宰的手。
即使有缠过绷带,在刚刚的摔倒过程中,他接触地面的那只手,依旧脆弱地被摩擦出了血痕。
但太宰似乎完全没有痛觉地微笑着,他虚虚收回笼在她脑后的手,顺着她的后颈摸向她的胳膊。
在被触及到脖子这种要害的时候,永末本能地紧绷起来了,涣散的注意也重新集中在他身上。
太宰没有停留在危险的要害,他只是轻轻地、好像玩笑一样捏住了她的手腕,摩挲着她之前在栏杆上擦伤的部位,温柔地叹气。
“唉……小夏小姐,我也没有问过你,你的能力并不是异能力,为什么要说成是异能……这份能力的本质应该是什么,真实的异能力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呀。”
“所以小夏小姐为什么要突然问出那些话呢……?”
为什么我们不能这么虚幻地,隔着这面名为恋人的镜子,跳完这只交际舞呢?
刚刚的事情并不完全是意外,而是他在意外发生时火光电石间计算好的故意……不然他刚刚配合一点,根本不会摔下去……总不能是因为他的体术真的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吧……?
永末不能理解。
这种单纯赌别人内心,一个操作不好反而会祸及自身的行为,为什么他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呢?
就好像他觉得自己是什么完全不要紧的筹码一样。
“……”永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连同他脸上虚假的笑容一并纳入眼中。
因为刚刚的问题,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是在对她生气吗?因为她不礼貌地随随便便伸手,触碰到“太宰”这个人不愿意被探知到的地方了吗?
……已经到了可以对她生气的程度了吗?
“我还以为……太宰君打算用那种敷衍人的体贴,一直没有底线地扮演恋人的角色呢……”永末慢慢地说道。
“不管我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向太宰君提出多过分的请求,说出什么闹脾气的话,太宰君都会用‘喜欢’这个理由包容下我呢。”
永末努力去掉了言语中的讽刺语气,但有时候直接揭露出真实也会很像嘲讽。
她依旧没有挣扎,好像一只被他钉死在地面的蓝色蝴蝶,但她并不急于挣脱他的束缚,因为她不在网中。
永末虚虚地伸手点了点他左手处晕开一层暗色的绷带,“太宰君,我不喜欢你受无谓的伤……明明你说过自己讨厌不必要的痛苦……现在又是想从中证明什么吗?”
“我问出那些话,是因为想得到一点你的‘真实’。”
被压制在下方的少女,理所当然地说着,好像在说什么世人皆知的真理。
明明连自己对“爱”的意义都还一窍不通,只是在把世界上其他人对于这个玩意的陈词滥调当作真实复述。
……为什么她就能如此笃信呢?
少女嘴唇开合,做下宣判:
“太宰君,你不能用伪造的自己去谈论‘爱’。”
话音落下,永末翻身而起。
虽然太宰比她略重一点,其实也压不住真的要起来的她,这不是男女体质的差异,这是普通人和鬼王、和呼吸法剑士的差异。
太宰身形一晃,不知为何没有松手,于是永末直起腰坐起来时,他们反而是真的亲密无间了。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缠着她的手臂,是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的距离了。
现在又是一个黄昏,跟初遇时分相似的黄昏……黄昏确实很适合被称作逢魔时刻。
晚霞昏黄的橙色、河水散射出的紫色光晕、比天黑先亮起一步的路灯,各种颜色混杂成一种晦涩的复杂色调,成为他们倒映在彼此眼中的自己,小小的背景注脚。
在这种氛围下,就好像他们能看见不应该被暴露出来的,那个不堪的自己一样。
无所遁形的丑陋……和真实。
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比起人类更像人偶的眼睛,玻璃一样泛着蓝光,构成这些混乱颜色中,最失真的那一抹色调。
好像他小时候过家家时假装能对话的好朋友,少女……人偶冰冷冷地翕动嘴唇:
“你愿意告诉我吗?太宰君。”
逢魔时刻,是不是就是因为会有一个瞬间,身边的人在这样的场面下,诞生了妖魔一样蛊惑人心的魅力呢。
“……………我…”沉默良久,太宰开口了,好像第一次学会说话那样笨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开口,只知道自己可能随时都不想再继续说,“……应该有一个朋友的……”
“…………”几秒的沉默之后,太宰用在说陌生人的语气补充,“两个。”
永末没有问“为什么是应该”,也没有问“为什么要纠结一个还是两个”,她用若有所思的口吻说道,“……所以你们会一起喝酒?”
如果只是因为这种理由才不愿意聊喝酒的话题……就好像这份回忆珍贵到必须珍藏,不能被任何其他人污染,甚至包括他自己一样。
“不会。”太宰没有迟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