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这事儿还发生在河南。
河南这可是个顶敏感的地方,关中平原本有着最富饶的土地,却有着最多的藩王皇亲,导致了最少的税收,乃至全河南的税收都不及藩王的俸禄。
巡税太监下去巡查,被当头一棒顶了回来,朝廷上下居然就哑忍了。
高拱何等自负凌人,冯保何等奸猾聪明,居然都不约而同的认了,一个案子逼得刑部和大理寺在常朝上求助,真是岂有此理!
以小见大,地方局面已然坏到了何种地步!
姑息之弊,已然刻不容缓。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张居正原话】
朱翊钧此时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得,说了也没用,等奏疏提交上来,内阁拟票至两宫,司礼监批红时,才轮到他来过问。
刑部尚书刘自强与刑部尚书张卤眼光一碰,“下官等领相公钧旨。”
然后默契地将视线挪开,都长舒了一口气,这个烫手山芋算是被囫囵吞下了,至于消化不消化,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此事犹如一片落叶,轻轻地飘到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风潮余波。
接着是兵部尚书的弹劾:申饬山西三边,及时修筑边墙、城堡、墩濠,务期坚固垂久,不得旷时靡费。
这是边阵靡费,山西三边防务,尤以宣府、大同为要害,宣大总督是王崇古,又是晋党!
一个早朝,各方势力粉墨登场,轮番在众人面前向新帝亮一亮肌肉!
真不愧是科举卷出来的人才啊,试探都试探得如此默契,上一上天平,见个数目!朱翊钧此时方下定决心,姑息之人不能留,要快刀斩乱麻,若任其坐大,其后患无穷。
朱翊钧头一回常朝,就扎扎实实吃了个教训,他本想着惜廉耻、存体面,不以疾言倨色相加,未曾想到当头吃了顿棍棒,也难怪先帝如此不爱上朝,恐怕是被这群聪明人弄得心生惧意,朱翊钧这才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因为先帝驾崩的缘故,此次常朝政务繁多,能放到廷议上讨论的,桩桩件件都是为难事儿。随着廷议结束时,众臣退下,朱翊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也不吩咐随驾扈从,便心有余悸地拉伸着向外走去。
见到了在殿外等候的奶姆金氏和小太监孙海、还有李氏的贴身都人(宫女)凤仪女官崔姑姑,他忙一溜烟地绕过廊柱,小步跑了起来。
见朱翊钧跑得太快,金氏急得叫出来:“哎呦!万岁爷,你慢点儿!当心脚下!”朱翊钧并不理会,一个早上端坐着,浑身都僵了,心里累得很,不得不活动活动。
朱翊钧也不听说,倒更是蹦蹦跳跳着:“今日常朝就是半天,可把人局促坏了,我觉得我的骨头都是僵直的。”
小皇帝也不要坐辇。金氏就要抱起他,朱翊钧还是不愿。金氏只能拉着他的手,防着小孩子蹦跳之间摔倒,朱翊钧本来也不想,见金氏如此紧张样子,也就随她了。刚走没几步,只听一声疾言断喝道:“放手!”
一声断喝,将众人吓了一跳。金氏抬头一看,原来是慈宁宫的掌事牌子孙德智持着一柄楠木浮尘立在路当中,孙德智先堆满了笑向小皇帝行了一礼,然后忽得脸上一板,糨子似地道:“大内宫中,你这样子拉扯着圣上,成何体统?!”
金氏小家妇人见识,嘉靖四十二年由奶/子府选拔出来的“坐季奶口”,三生有幸被选入裕王府给新出生的小皇孙当奶姆,谁知叨天之幸,不上十年,小皇孙登基为帝,自己就鸡犬升天,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天子的奶姆。
虽然人生境遇骤变,不过因缘转圜太过迅急,金氏心态还没调整过来,见到太后宫里的掌事心里就先怯了三分,忙讪讪地放开手,小心翼翼道:“孙掌事,皇上还小……”
“掌嘴!”孙德智只听得一句,就仿佛扎了尾巴毛的公鸡,压不住的昂扬气势:“圣上也是你能随意评判的?当是你自家孩子么?”
孙德智见金氏还敢角口,更觉自己尊严权威被冒犯了。
他平日里见冯保在宫内吆五喝六、威风八面,不但太监宫女来趋奉,就连皇帝都敬三分,心里早妒得眼睛都红了。心里想着冯保才多大年纪,有什么本事?不过仗着皇帝年少好拿捏罢了!早晚有一日,自己也要抖一抖这个威风。
于是他大声吩咐旁边的小黄门:“去,给这个目无主子的奴婢添点儿颜色!”
小皇帝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个小太监“喳——”了一声就朝金氏走去。朱翊钧忙喝道:“慢着!”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孙德智。
行啊,在文华殿上被群臣环伺,刚待喘口气,哪里又跑出来一个不长眼的东西!
孙德智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小太监接着去、不用顾忌,那小太监于是又向金氏走去。
朱翊钧见状暴呵:“朕让你站住!你是耳聋么!”
小皇帝的一声断喝,这才喝止住了小太监,孙德智见此,忙殷勤地上前道:“圣上不可动怒!有失人主之威。这金氏言语昏乱、举止轻浮,不称职在皇上这里当差,今儿不好生教导,恐怕明日就会因没有规矩被调走了,奴婢也是为了她的前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