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伤口溃烂不愈至少一月有余,非寻常药剂能治好,只有——”
后院的医房内,药堂的老大夫查看过伤势后,抚着胡子看向两位东家,神情欲言又止。
江怀玉却是立即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你是想说通泉草能治好他的伤,但价格昂贵,遂不好开这个口是么?”
他浅浅打了个哈欠,一早就被人从暖和的床榻上叫起来,现在精神焉焉的,有气无力喊道:“松风,带他去拿。”
随即转过头看向陆石,调笑道:“陆东家可有意见?”
陆石自然摇头,眼中怜悯:“人命关天。”
江怀玉便笑,眼中闪过几分精明。
“待他好了便留他在咱们药堂打杂工,把欠的药材钱还上才许他走。”
老大夫随着松风匆匆去取药,一干闲杂人等退了出来,陆石原本今日便要告辞回村,因着这人的事多留了一夜。
翌日午饭时分那人才醒了过来。
只是人木木呆呆的,询问半天才勉强吐了个王字,余下时间便双目空洞地盯着虚空。
“得,当真要留他下来长住了。”江怀玉两手一摊,满脸无奈道。
陆石道:“还是报官吧,也好帮着寻寻家人住在何处。”
岂料那人听见“报官”二字竟突然有了反应,他先是连声说了几句不要,一次比一次声音更小,最后掩面痛哭。
他脸上和脖子上都缠着敷药的纱布,一哭眼泪就浸湿了,急得老大夫慌忙叫他别哭。
这姓王的哥儿便听话地止住眼泪,即便缠着纱布都能看出他虽然不再年轻,面容却极为姣好,眼形秀美如桃花,只是里头盛装的不再是潋滟的明眸,而是一团死气。
“罢了,你暂且在这歇着,养好伤再说。”
见他实在悲惨,江怀玉也心生不忍,遂大手一挥,将人留了下来。
“不会是不轨之徒吧……”离开前,陆石仍然频频看向医房的方向,神情有些担忧。
“不会。”萧漓在身侧接话:“这人的伤一看就是被长期虐打所致——”
他顿了顿,脑海中回想起才到沈家村时,自己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淤伤和划伤,将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消去。
这人,也是从人贩子手中逃脱的么?
他说出这个猜测,对方果然露出愤懑的神情,小宝更是攥着小拳头恨恨挥舞。
“可恶的坏人,等我长大了把他们通通打死!”
马车载着他们往城外而去,车辙印一路延伸,向着家的方向。
*
越往村里走积雪越厚,乡道两侧被铲起堆在一块的雪足有人膝盖那么高,野外到处白茫茫一片,小宝哈着热气把手伸出去接雪花玩。
小孩儿手冻得通红通红,脸上的笑容却甜得很。
狗崽神气地坐在他怀里,冲着车窗外乐呵呵地吐舌头。
两小只都玩得开心,大人也就随他们了。
“还是难受?”
马车上,萧漓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脸色不是太好,喉间时不时逸出几声低咳。
这几日连轴转,天气又冷,咳症又犯了。
连头都一跳一跳地疼。
方才已服了药丸,只是见效没那么快,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老毛病了,歇会便好,不必太担心。”
见他眉眼间掩不住的疲倦,陆石心中有些后悔。
早知就不让他一起进城了。
他拉了拉萧漓的衣袖,低声道:“你把头靠过来些,枕我腿上,我替你按一按。”
后者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陆石抿了抿唇:“这几日我向药堂里坐诊的老大夫请教了一些手法,正好试试。”
萧漓看了他几眼,顺从地躺下,头枕上他的双腿。
“闭上眼。”陆石说。
“嗯。”萧漓应声,尾音微微上扬。
一双手轻轻按上他的头部,不算柔软的指腹抵着百会穴慢慢施力,随后打着转揉捏……
那一到冬季便纠缠得他日夜难眠的头痛症竟在这略显生疏的手法中得到平复,微微暖意自那人揉按的部位生起,顺着血脉流淌至全身,令人舒服得恨不能睡过去。
萧漓做了一个梦。
梦中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他坐车路过白雪皑皑的城市,道路两侧飞速掠过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快得仿若残影。
收音机里播报着国军失守川南的消息,被他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川南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