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喝了口冷酒。
“要说消息。”荣澜转回许颂,大家也就不好再盯着钟锦,“你个出不了京的狼,该问盛公子。”
眼睛就一双双看向盛悠。
那厮规规矩矩,想了想,道:“其实肃州辎重,也不全由叔父做主。”
这就是要推。
忽然啪嗒一声。
一根筷子从桌尾掉下来,滴溜溜滚了好几圈,被钟锦摁住。
她眼尾翘了翘,眸子因病气更加润。
笑:“把鲍大人吓着了。”
桌上神色陡然精彩起来。
盛家不能全盘操控的只有军械。造什么,造多少,乃至用哪些械师,都得由皓京决定,甚至有些精工玩意核心都在军器监,肃州只负责组装。
这根筷子实在掉的巧,钟锦挑得看似无意,见汗从鲍四匡头上沁出来。
但那张脸很是让人记不住。
鲍大人赔笑:“咱,皓京,不也往漠北运了些,没听说没出事,应该……”
荣澜嗤得快。
“应该?现在出问题大监都担不起,更别说军器监这个头还在宫里。”
“许小爷,”他没理自己这个榆木下官,点了点桌子,“本官只能告诉你,放衙前监内上下已开始自查。至于你想借这个机会回西府。”
“做梦。”
许颂喝了口闷酒,鲍四匡一脑门的汗更湿了。
席间就冷下去。
此事已遍传皓京,前朝末年铁骑踏遍中原的噩梦又被唤醒,虽说当年圣上带人打了回去,又谁知不会再来一遭。
更何况皇帝老了,太子参政以来多少混事,天子闭眼,百姓就不知么。
下午皓京已乱了几回,没有宵禁,但她瞧见禁军上了街。
缓缓转那琉璃盏。
突然张口:“今儿原是为许小爷来。”
“什么意思?”荣澜狭了狭眼。
钟锦就不说了,边上莫白泽猛得拍桌:“不对啊,这回冶阁了怎么说?哎呦细作,本王服了你了荣二,重点是细作!”
大伙又恍然大悟起来。
钟锦目光淡淡散着,像席间没什么度数的清酒,一口一口尝不出味道。等酒气上脸,才发觉自个儿被缠住。
临走的时候,好些人朝她深深看了几眼,钟锦一一笑了回去。
就被莫白泽扯住。
“看我爷的靳衷。”他喝多了,“多乖,多瘦,都别他娘的来拐!”
荣澜看傻子般骂了一句,走了。
雨竟然越下越大。
斜风将水粒往人身上吹,不湿透,却黏糊得难受。她按住抽疼的腕,隐约听见闷闷的声音,便去扶六爷。
来的却不是马车。
她只瞧见漆黑夜色中什么玩意一闪靠近,威压因不带杀意而凝成一团,把钟锦笼在身后。
然后稀里哗啦的脚步就明显起来。
眼皮一抽,钟锦下意识把盛悠推回酒楼,就听大喊:“盛贼谋反,辱我械道!”
“停职就是放虎归山,请陛下严查!”
“严查!”
玄武大道宽而长,尽头处便是宫门,钟锦一个缝都没瞧见它开过,这边城外的又知道什么了!
她心惊,自觉低估了幕后的推手,刚刚席间生起的猜疑才冒了个泡,就被这群学生一棍打散。
又朝着钟锦拜。
“漠北军大败,一帐械师被俘,”学生义愤填膺,“这是将我械道、将百姓至于何处。还请靳公子随我等前去朝天门,跪谏圣上!”
雨声吞灭钟锦心底那声斥。
然而已经疯了,龙王多少口水都浇不灭莫名燃起的那团火,钟锦混乱中被简梨一手提上房,下面学生就朝宫门冲去。
她朝许颂打手势,六皇子就被捞了上来。
风愈急,满京城的阎闾都闭门歇灯,她那双眸却在喧嚣中格外亮:“我记得六爷挂着锦衣卫的闲职?”她厉声。“进宫调人,学生一个都不能伤!”
把简梨推给他,钟锦腿上刚使了点劲,差点摔了,人就被六皇子拉住。
她蹙眉。
“奉乾。”许小爷久不听人叫字,钟锦看到他神色几变,推,“就说冶阁反了,把二舍的都叫出来。”
许颂了然,人在看不见的硝烟中顿了顿,跃下楼。
伞早已脱手,雨水顷刻把人淋了个透,钟锦强行把叫嚣的病痛压下去,带六爷取马驰到朝天门,走小道绕过一地学生,手竟然摸到一块还算干的帕子。
她瞧都没瞧,丢了腕上湿布重新勒紧,就要催六皇子进宫。
四周突然聚来人。
火把顷刻把周遭照亮,天鼓紫电青光中显出一水的禁军腰牌,钟锦方要斥各自停刀,忽然觉得人数不对。
就听马蹄自酒楼方向踏水而来,泅湿后的紫衫近乎墨色,嘶鸣中越入一二十个精兵将学生和宫门隔出的空地,猛得刹停。
他低下眸,眉眼在蓑帽帷幔中轻慢而冷淡,继而瞧清边上六弟,笑了一声。
钟锦躬身行礼,手腕因动作露出一截,冰雕似的脸就震住了。
然后出乎钟锦意料的没走,下颚已被剑柄抵住,强行抬起来。
就听那厮冷道:“这事儿又和你什么干系?”
钟锦奇,她分明已经换了脸,看莫上麟忽然俯身把她扯近,雨珠顺倾斜帽檐飞泄而下。
轻纱狂卷。
她被帷幔笼进,千人之中的天地骤然只剩眼前一人,然后被莫上麟抓住腕。
气儿落在她凉透的鼻尖。
“看仔细了。”
笑和恼都攒在那声儿里,钟锦只觉得他又疯了。
便听他说:“这是本王的帕子,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