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快要成熟了。
再过些日子,他就回去吧。
“阿河,你咋……咋能杀人呢?!”
曲不凡浑身发抖,不敢置信、满是失望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泪水划过脸上道道饱经风霜的皱纹。
如敏冷哼一声,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愤愤道:“他们要杀我,我当然要杀他们!”
“可你……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曲不凡想起那满街仿若被腰斩的的尸体,血流成河仿若地狱的场景,便脸色煞白,又欲作呕。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那喂鸡时都会多洒一把谷子喂麻雀的儿子,竟如此狠辣冷血。
“那是他们倒霉,也是他们该死。”
“啪!”一声脆响,在暗沉的的茅屋中回荡。
曲不凡心寒至极:“混账,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视人命如草芥,阿河怎会变成这样!变成他最痛恨的那种人。
如敏捂着被打的侧脸,眼眸泛红地盯着眼前眼泪纵横的老汉
。
忽然猛地伸手,扯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衫,露出心口那道长长的可怖的伤疤,怒吼道:“你怪我杀人,你知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他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以曲河的心头血化灵,继承着曲河的部分记忆,也感知到曲河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情绪,一开始他不理解,只觉得这世界有趣又热闹,哪里需要消沉悲观?
后来经历一系列变故,前后落差太大,尝遍人情冷暖,才真正感同身受。又被尹惠舟抛弃,更觉失望透顶。此时发泄般吼出声,好似要在这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挖出整颗鲜血淋漓的心倾诉。
“别的弟子都有爹娘来看望,而你呢,从来没来看过我!我只有一个亲人,每年都在等着你,你却让我一个人在宗门内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每年中秋,我都躲在山上自己一个人偷偷吃月团,看着月亮想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他们都瞧不起我,都拿我当笑话,我走了,你其实是庆幸抛弃了一个累赘,终于不用再照顾我了吧……”
曲不凡眼泪盈眶,面对着青年的抱怨质问,呜呜哭出声。
这事本就让他愧疚多年,虽有诸多难处,此时听这些话,并不辩解,只是内疚地流泪,心痛如绞。
原来阿河一直都没原谅他,只是默默地憋在心里。
气氛压抑,如敏泪流慢面,说到最后心里想起了尹惠舟,满是失望,宣泄完满腔怨气,自回屋中,不再理会悲痛至极的曲不凡。
曲不凡在屋中枯坐了一夜,本就灰白的须发又白了许多。次日天未亮,他来到床前,唤醒了青年,看着他初醒时的茫然,满是疲态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如敏揉着眼,喊了一声“爹”。
“哎。”曲不凡缓缓应了一声,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到了青年的手中。
如敏疑惑地打开包袱,包袱里是几块碎银、几串铜线和几个散的铜钱。
铜钱表面光滑铮亮看起来,在无数人手中交换传递了无数次,最后留在了这个包袱里。
“儿啊,”曲不凡叹息一声,语气轻松,“爹仔细想过了,其实你也是迫不得已,不能全怪你。你只是为了自保,才下手杀他们。人既已死,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但杀人终是不好,你闯下大祸,咱儿爷俩赶快离开这儿。你拿着这些盘缠先离开,爹把这儿的屋子卖了,就去找你。”
如敏一喜,一骨碌爬起身。本就想借昨日一番话来让曲不凡心生愧疚,不再怪他。
一时失手多杀了些人,那些无辜百姓的亲人朋友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早就担心会引来仙门弟子调查,有和曲不凡一起离开的想法,如今见他不再继续质问,主动开口提出离开,不禁喜不自胜。
一番收拾,如敏背着包袱,走出院门。
“阿河——”
曲不凡看着那背影,终究还是喊出声,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
如敏停步回首。
“爹胆子小,害怕见血,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再随便杀人了。”
如敏瘪了瘪嘴,露出一丝不悦,抱怨道:“他们要杀我怎么办?!”
曲不凡动了动嘴唇,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行吧,我不乱杀人就是。”如敏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走。
没走几步又停下,回首笑了笑,道:“爹,你早点来找我,我等着你。”
曲不凡打点收拾好家里的一切,换了一身压箱底的不舍得穿的衣裳,锁上了院门,朝城中走去。
他脚步平稳,沿路两边的大片田地,远眺而去,无边无际。
自家地里的谷物也快成熟了,曲不凡心里有点惋惜。
可惜了。
忙活了这么久,注定要一无所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