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起的细碎土尘准确地朝刚站起身的曲河袭来。
身后的土还未拍尽,身前又中了招。
尘土宛如一层纱般罩在了脸上。曲河被呛得咳嗽,闭上眼,伸手扇了扇风。
睁眸向少年疑惑看去,便见对方手持锄头呆呆站在原地,向来淡定自若的脸上竟隐约现出了一丝尴尬和歉疚。
噗嗤一声,曲河笑出了声,被少年的模样逗乐了。满脸尘土狼狈,他却笑得开怀,弯起的眸子盛满细碎阳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微微咧着嘴,笑容单纯青涩,很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似乎是从未见他这么笑过,少年目光直愣愣的,透出几分惊讶。
曲河笑着喘了几口气,问道:“映莲,你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
一双手如玉做的般白皙剔透,说话文绉绉,气质清凌凌的,不是寻常乡野人能有的,细活粗活都不见其熟练,陌生得很,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人。
似乎唯爱厨艺,总是去厨房帮忙。
少年耳根泛起浅红,延伸至颊边。微微抿了一下唇,似乎是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气恼,又强自克制着,却不知这样更想让人逗他。
感受到对方强烈的复杂目光,曲河抹了抹脸上的尘土,顺带又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正要止住笑,少年却忽然一步欺近了,抬手将双指间一澄黄物什塞入他未合上的双唇中。
移开手,微凉的指尖若有若无自饱满的唇上划过,恍惚间触摸到了细密的纹理,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缠绵之意。
曲河睁大眸子,愣神间,细细的甜意蔓延唇齿之间。
少年面对面看着他,唇角极浅地勾起,隐隐有得意之色。仿佛在说,终于堵住你这张嘲笑的嘴了。
俩人面对面站着,少年的眸光隔着发丝透过来,隐约间,好似有一丝银光极快地闪过。
脑中白光一闪,同样有什么快速划过,如一尾自手边溜走的鱼,鳞片划出一线银光游远。
曲河身子一震,呆呆含着口里的蜜糖,眸光飘忽游远,魂游天外,任由那如玉长指替他轻轻抹去脸上的尘土。
“阿河,映莲,你们来撒种子吧。”
一声呼唤,那游鱼彻底潜入深潭不见。曲河回过神,见少年已然接过了装着种子的布袋。
下意识将舌尖蜜糖拨到一边,颊边鼓起,半张脸都显得圆润了些。
方志赶着牛很快犁完了一亩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调转了方向,又继续犁另一亩。
曲不凡让他休息会儿,他也只是大声吆喝着不嫌累。
少年抓起种子,按曲不凡说的一路撒过去。
金黄的种子洒落大地,少年姿态优美,仿佛是金沙自指间滑落,显然少年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生疏拘谨不甚熟练。
那双手并不适合做这种事,更适合执笔挥墨,或者……握剑……
曲河一愣,掩土的动作一顿。
其实即使同吃同住这么久,他对少年的了解也并不多。
纵使知道对方并非普通人,一颗自弃的心作祟,他也没有生出探究防备之心。
少年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气质冷漠,来此这么久,纵然形貌出众,也无人敢主动搭话,连目光也不敢多停留。
可这样的人睡在身边,竟会觉得安心。
好像他们早已相识已久。
几天后,春种结束,方志与秋英又赶回城中。
几场春雨过后,种子冒了芽,无边土地一片嫩绿之色。
小院墙上爬满了蜿蜒的藤蔓,院外菜地也被绿意覆盖,不远处的老槐树又生绿荫。
又是闲时,曲河四处漫步游走,少年仍旧沉默跟随,像一条默契的影子。
正是人间芳菲季,遍地深浅桃李群花满树,如霞如雾。野花如星点缀,丛丛迎春生在路边,鲜黄明亮,显出蓬勃生气。
路边高树,绿冠如翠玉。青草嫩绿柔韧,微凉湿润的风中都是沁人心脾的草木芬芳。
许久未活动筋骨,曲河心情大畅,走着走着忽然跃起折了一根树枝,以此作剑,正了神色,挥舞了起来。
一招一式,早已练过千万遍,熟稔于心。
树枝挥过处,荡起劲风,扫落枝头飞红。
飞红震颤飞舞,如蝴蝶翩跹。在无形的气流中,争相追寻枝头飞舞,要重回高处永驻颜色。
只是认错了高枝,追错了来处。被剑气引导,如轻纱般追着折枝,绕着青年盘旋,竟衬得其有几分无法言喻的娇艳绚烂。
青年招招有力,剑法飘逸,身子灵活,仿若也化作飞花中的一朵。
有明丽春光作伴,他尽情的舞着树枝,树枝隐约有剑意迸发,发泄着连日来的沉闷之感。
剑法运至高|潮,他飞快旋身,长发衣衫随之荡起,飞花亦急旋飞舞,如围墙般将他护在其中。
青年仰脸看着晴空,眸光迷蒙。
每招每式,每一次出剑,每一次动作,都让他不可自抑地想起了那出尘渺远的雪色身影。
一切都是由他所授,由他指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