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并挤进来的还有乌鸦。仿佛已心有灵犀地守候了多时,鸟儿喙尖衔着一朵红梅,待他伸手接了,才小心地扑扑翅上的雪粒。
嫩红花心里,新雪绒绒地盛作一簇。他摘下一瓣,干白的唇抿去薄雪,又将花瓣送入口中咀嚼,花浆的清凛气终于将口中灼苦冲淡了些许。
似乎看出了人的虚弱,乌鸦这一次没再多说闲话,复又冒雪往来园中几趟,携取寒梅供他嚼饮。
“你那妻子,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待人的焦渴缓解了些,乌鸦才忍不住咕哝道,“那日发觉你被妖物掳去,我见她急成那个样子,还真信了你的话,以为她当真转了性子。结果趁你伤重昏迷,她却又来取你性命。要不是被她弟弟撞见,你早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澹台烬垂目不语,抬手轻轻抚了抚颈间隐隐作痛处。那里残留着一道他自己看不见的淤痕,襟领遮不住,突兀地横切在苍白皮肤上。对于这一遭变故,他自己其实并没有清晰的印象,可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现在她把你这么关着,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乌鸦忿忿地抬起脚爪,“都三日了,就只派了个粗使丫头过来看过一趟!”
原来他睡了三日。澹台烬点点头,掩唇闷闷咳了两声:“讲讲你都看到了什么。叶清宇呢?”
澹台烬在窗边站了这一会儿,听乌鸦絮絮讲起这三日间发生的事,寒气冲得他断续地咳嗽,头脑倒是清明了许多。
景王驾崩于除夕当夜,探子的消息连夜传回。国丧当头,新君政权未稳,盛王决计趁此时机发兵攻打景国。那日叶清宇被紧急传召入宫,为的便是此事。因而转天一大早,他便不得不提前离家赶赴边境。临走他只好嘱托父兄暂且将叶夕雾看管起来,不叫她接近澹台烬卧病之处。魔器一事不便让太多人知晓,故而他只道是二姐受了惊吓,与那些同样受害的百姓一样,一时有些疯癫了,
叶家家长自是不会依言拘着宝贝女儿。叶清宇前脚刚走,后脚叶夕雾房间的禁制便解了,反而东厢的房门被上了栓,自然是经她授意。叶府下人一向对澹台烬轻慢惯了,锁一落下,这屋子便自然成了无人问津的所在。
不过府中这几日却也着实没闲着。六王子萧凛与叶府大小姐相好,早已求得盛王恩准赐婚,吉日定在正月初五。不料横插进梦妖之祸,大小姐虽未受什么外伤,但惊魂未定,还是小病了一场。萧凛担忧未婚妻的身体,原意将婚期推迟,可大小姐醒后坚决反对。众人拗不过,只得加紧筹办,婚礼如期于初五举行。便是今日了。
——原来方才听见的鼓乐之声是萧凛府上在办喜事。
澹台烬的目光落在乌鸦身上,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里。乌鸦发觉他的异样,停止讲述,脑袋一歪一扭地与他对视。
澹台烬回过神,伸手让乌鸦跳上来,细细的脚爪抓着他的指头:“庞宜之可有去找过叶夕雾?”
“没有。这几日那道士没再来过。”乌鸦想了想,又说,“倒是叶清宇临走前跑去找过他,拜托他就一个什么,什么倾世之玉入眼一事想想办法。对方答曰,魔器既已化作左眼,再想取出便是难上加难,不过正如澹台殿下所言,逍遥宗确有一法宝可以与之制衡。只是掌门已决计将这法宝献予六殿下做新婚贺礼,只好待来日礼成之后,问问他是否愿意相借了。”
“竟是这样……”澹台烬觉得有些意外。按说庞宜之这次出山之前便已知萧凛成婚在即,那护心鳞必已带在他身上,如此搪塞,便是有意推脱。
说起来,拔簪那日他便隐隐觉出此人态度似乎有些蹊跷,可当时他头脑晕沉,实在没有精力细想。
庞宜之明知那倾世之玉在体内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隐患,故意拖延时间却是为何?
不过好在从今日起,护心鳞的主人便是萧凛了。这一世,他应该可以喜乐圆满地做新郎了……
“有人来了。”
正自思忖,指上乌鸦忽地出声示警,展开双翅上下扑打。接着澹台烬也听见了门栓卸下的响动。
“没事。”他低声安抚,顺势伸手向窗下缝隙,将鸟儿送了出去,“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