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开录音吗,录妈妈最后的声音。
可是他不能开机手机。
时肆起身,得到医生许可后,进了急诊室。
“……妈妈。”时肆已经很久没有叠着这两个字喊老妈了。
老妈看见来人,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但是她全身上下都动不了,她多想抱抱自己的儿子,多想再听他说一句想你了,再说一句我爱你。
“阿肆……”老妈无力地喊了声,声音不大,语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增添了许多疲惫。
时肆知道妈妈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便将手放在妈妈唯一能感知外界的地方。
他将手,轻轻,轻轻地抚上了妈妈的脸。
“妈妈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很爱爸爸妈妈,一直希望我们不要再待在这些地方。”老妈尽力笑了笑,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这里是爸爸和妈妈的家啊,”她说,“爸爸妈妈离不开家,爸爸妈妈喜欢那个被所有人讨厌的地方,爸爸妈妈不想离开那里。”
时肆垂下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妈,似乎不想错过对方的任何一寸表情。
他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妈妈的病床上。
“妈妈,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他屈膝,缓缓蹲下,跪在了床前,手还放在妈妈脸上,哽咽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妈妈似乎是蹭了蹭时肆的手心,红着眼说,“你想说什么,我都在这,我会认真听完。”
“我考上好大学了,我会去雾市,去那边读大学,我想把爸爸带走,可是他不愿意。”时肆说。
“我努力高考了,妈妈,我做到了,”他勉强挤出一抹笑,但一边哭一边笑也许会很丑吧,他又收了收,说,“我做到了,考上了,但是你们不在我身边,有什么意义啊?”
“妈妈,我是为了你们才做的这一切……”他另一只手指尖苍白地抓住床单,眼泪一滴又一滴地向下砸。
“阿肆很棒,阿肆做得很好,”老妈欣慰地笑着说,“我们家有出息了,我们家……要出状元了……”
她在中间忽然顿了顿,似乎有点难受,缓了一会才说上话。
“妈妈,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时肆的声音忽然放轻了。
“嗯。”妈妈也轻轻地应着。
“我谈恋爱了,”时肆说,“可是,我谈了一个男生。”
“阿肆,不要开这种玩笑,”老妈以为他在逗自己开心,不轻不重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像每一个逃避现实的家长一样,说,“你爸爸和我,一直都很想抱孙女和孙儿。”
逃不出封建家族的礼教,时肆知道,他过不去妈妈这关,就注定过不去爸爸那关。
没有人会支持他和一位男生谈恋爱。
“妈妈,对不起,我刚刚开玩笑的,吓到你了,”时肆垂下眸,眼泪已经没有那么汹涌,只是心里在顿顿地痛,“我会好好照顾爸爸的。”
“阿肆是全天下最乖的小孩子。”妈妈像哄着小时候的时肆一样,语气温柔,很少对时肆抱怨过什么。
“对不起,不能健健康康地陪你到成年。”老妈忽然间开始说一些道歉的话,时肆就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我还以为……我可以等到你成年之后,至少,我还可以给你送成年礼吧,你好像特别期待成年,因为成年后好像什么都可以干了,等着成年就是你唯一的希望了。”
“你要照顾好爸爸,你们不要总是吵架,就当是为了我,和好吧。”
时肆刚压下去的泪水再次出现。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虽然时间早了点,但我还是想说,阿肆,生日快乐,恭喜我们的小宝贝变成一个大宝贝,”老妈再次扯出一抹笑容,说,“妈妈永远爱你。”
时肆低着头,松开紧咬着的牙关,小声地呜咽一声,说:“我也……爱你,妈妈。”
“爱”这个字,始终难以说出口。
妈妈的眼皮彻底合上,一旁的心电仪滴滴了几声,最后在显示屏上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时肆就这么跪在病床前,不哭了,也没有说话。
他的手渐渐脱了力,拽紧的床单松开,留下一团明显的痕迹。
手也从妈妈的脸上滑落,手掌沾满妈妈半干不湿的泪水。
我们……会经常在梦里相见的。
妈妈。
急诊室里再没有任何动静,几分钟后,老爸轻轻推门进来,看着床上躺着的妻子,无声叹了口气。
他被交代要照顾好儿子。
儿子也被交代要照顾好爸爸。
就是这样,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但那也只是短暂的,父子的矛盾早就深到留下烙印,永远不可能洗掉。
总有一天,会被一根线,引燃,最后爆炸。
“阿肆,回去了。”老爸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温柔。
“嗯。”
-
贺松余靠在窗台边,望着公司楼下,手里夹着根烟。
“我说贺松余,没必要吧,”李齐观坐在贺松余的工位上,懒懒散散地看着对方,说,“总会回来的。”
贺松余掐了一根又一根,垂眸轻笑:“是么。”
可是上一次时肆说家里有事的时候,要了一个月的假。
要不是他喊李齐观去及时把人抓回来,不然还真不知道时肆会躲到哪。
“你生日那天,他总会回来的吧。李齐观说。
也就没两天了。
“我不想等到那天。”贺松余说。
仔细算算,他依旧和时肆在一起刚一个月,除了搂搂抱抱亲亲,时肆还不愿意和他睡一张床,甚至还睡在公司。
好像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每天都想见到时肆。
“看你这架势,不会想杀进桥洞吧?”李齐观挑了挑眉。
贺松余没有说话,答案不置可否。
李齐观有点苦恼,说:“你有想过要是被他爸妈看出他是同性恋的后果吗?”
“我担得起。”贺松余说。
“但是他担不起。”李齐观很小心地提醒了他一声。
贺松余的手抖了抖,烟灰顺着窗台落下去。
“……等吧。”他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