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口中的“出事”，并不是指人身安全上的出事，准确来说，是名誉权方面。

见了面沟通才知道，当晚布鲁斯出席九龙酒店顶层的商业晚宴，被晚宴主办人何显盛邀请单独去会客厅小叙，交谈不过十多分钟，布鲁斯便先行离开。又隔了两三分钟，侍从敲开会客厅的门，骇然发现何显盛蜷倒在地，外衣扯散，面容扭曲瞳孔翻白，已经毙命，死因初步判断是急性溶血导致猝死。

案发会客厅一侧是完全封闭的高楼落地窗，一侧是人来人往的宴会大厅，期间再无他人进出，最大嫌疑自然落在最后一个离开的布鲁斯身上。

何显盛年近耄耋，是香港知名企业家，港商界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布鲁斯·韦恩又是福布斯榜上有名的美国富豪。一时之间全港震动，流言交驳无数阴谋论，新闻小报都卖得洛阳纸贵。

碍于布鲁斯的身份，香港警署那边并未强制拘留，只是客气地派遣警员入驻公寓，请求他配合调查的同时限制活动出行，一种较委婉的强制措施。

新闻采访中布鲁斯依旧维持着布鲁西模式，尖菱形的多情蓝眼睛眨得无辜又故作镇定，声称自己对何先生的死一无所知，并已经联系专属律师赶来香港。

在公寓见到布鲁斯，碍于警员在场无法直接沟通，他故作放纵散漫地靠着墙，领带扯得微微松开，用一种甜蜜又漫不经心的口吻抱怨自己成了被限制人身自由的犯人，阴影中手指轻微隐晦地比了几个手势，意思是等会再联系。

塔尼亚和达米安只得暂时跟卡珊去到她的安全屋。达米安抓着武士刀在房内来回踱步，像只怒发冲冠的小牛犊，声称父亲绝不可能是凶手，看上去恨不得把胆敢污蔑布鲁斯的人全当麦子挨个削一遍。

卡珊打开电脑通讯，半晌布鲁斯的声音传来，恢复成蝙蝠侠的低稳：“保持冷静，罗宾。”

塔尼亚问：“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何先生是被谁谋杀的吗？”

“我正要告诉你们。”布鲁斯说，“何显盛邀请我谈论的是商业合作话题，谈话中一切正常，他的表现、语气、神态、健康状况都自然，房内没有第三人存在或进出。我不清楚在我离开后房内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的疏忽。”

塔尼亚：“不，没人能料到他会突然死亡。”

“现在我行动受限，一些调查恐怕需要交给你们完成。”布鲁斯一顿，“塔尼亚，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可以先回哥谭。”

“怎么会与我无关，你是因为我才来的香港，”塔尼亚叹气，“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调查清楚的。”

“那么先联系便士一，让他们无需担心。”

“好。”

达米安忽然哗啦一声劈开桌子，飞扬纸屑映衬他噪点跳跃无处发泄的怒火，他咬紧牙，几乎像砥石一样来回磨着，话语就是擦出的那一串火花：“无论是谁想要构陷父亲，他都必须付出代价。”

通讯结束，达米安换上一身近似刺客的夜行装备，像只黑猫转眼自窗口跃进黑夜，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塔尼亚希望最好不是去暴起砍人。卡珊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搜查着有关信息，声音绷得担忧紧张：“缇亚，你觉得，这会是谁做的？”

“一般谋杀都逃不开仇恨、利益、感情纠纷这几个原因，”凶杀像突如其来的暴风打乱思维港湾，塔尼亚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条分缕析，“分析嫌疑人，可以从受害者死去获益最大的人选入手。现在的问题是，何先生死去的会客厅就像推理小说中构建的完全密室，所以作为最后一个从密室出来的人，布鲁斯的嫌疑理所应当是最大的，想要洗清嫌疑，恐怕还得破解清楚作案手法。”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超能力者变种人外星人和魔法生物满天飞的时代，传统推理小说早就没了意义，闪电侠还能穿墙呢。

“如果是利益相关的话……”卡珊滚动着屏幕，“或许有可能是何先生身边的亲人作案，何先生是亿万富翁，名下的产业众多，他一共有四位妻子和十多位子女，其余私生子不计其数，有关财产继承权的划分一直纷争不断，不久前他的子女还为此打过官司，这在香港是人尽皆知的新闻。”

“什么？”塔尼亚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妻子和儿女？多少个？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没错吧？？？”

卡珊：“香港的一夫多妻制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才废止，在此之前他已经娶过多位夫人。”

塔尼亚心情复杂。真可怕啊这富翁老头，相比之下布鲁斯每晚变装出去打击犯罪维护正义的爱好多么出淤泥而不染。

“如果能接触到他的家人，或许可以了解一些内幕，”卡珊略微叹气，“但我们并没有调查权，而且……他们恐怕也不会愿意同我们见面。”

思维推进陷入僵局。塔尼亚冥思苦想，目光不经意划过电脑屏幕，正显示着一篇几个月前的娱乐报道，配图上年逾古稀的何显盛正在灯光和人群的簇拥下走出酒店大门，身姿依然硬朗，满头白发就像落在苍劲青松上的积雪。角落里，镜头惊鸿一瞥拓下一个女人的侧脸，安然垂着目，鼻梁线条柔和，发丝半钗，有种莫名的韵味。她立刻跑到电脑前，上滑翻回那篇新闻，仔细确认。

——没错，这个女人，她认识。

她抓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女人被铃声吵醒是在半夜，也不恼，伸手就接。做她这行哪有什么标准劳动时间，都是随客人喜好。只是这次对面传来的不是醉醺醺的荤话或通知房号，而是女孩的问候：“文茵小姐，请问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她懒洋洋说，“你找到家人了？”

“是，多亏了你。”塔尼亚斟酌用词，“你最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她笑了，“根据我的经验，这话的潜台词通常都是自己需要对方的帮助，而且还是这时候打来，看起来挺急的……说吧，什么事？”

塔尼亚不再遮掩，“我想请问，你是否认识何显盛？他似乎是你的……”

“主顾，恩/客，就是你想的那样。”女人干脆说破对方留白的体面，自尊这回事早在曾经快没钱活时，就被她就着报纸一起糊了墙，“新闻我也看到了，如果你想从我这儿查什么线索，恐怕要失望了，我只跟过何先生半个月，连他养在外面的情人都算不上。”

“不……我只是想请问你，是否知道他或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塔尼亚谨慎用词，“作为回报，无论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只要在我能力允许范围之内。”

她嗤笑，“什么都行？”

“你可以先说。”

“那好。”她语气忽然变得干脆利落，一点不客气，“钱，美国或者欧洲的合法居住身份，还有摆脱现在的妈妈桑，定金提前打到准备好的跨国账户里。”一拍叹息，她的声音忽然像浸水的纱一样优柔惆怅，“现在是不是后悔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觉得果然这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婊/子？对不起，我不是那种……有资本不求回报施舍善意的人。”

“我不认为你有什么错，”塔尼亚叹息，和卡珊交换一个眼神，“成交，我答应了。”

交易敲定，再跟哥谭那边的提姆和芭芭拉联系配合，文茵的要求很快安排妥当。再次拨通电话，女人似嘲似叹地叫她痴线仔，最终如实提供了何家四夫人的详细日程和联系方式。

忙了一通宵，天色褪去浓黑烟熏妆，云层微微泛白，达米安终于从窗外翻进来，微型平板打开甩出来一通图片资料，“这是警署那边的线索和侦查数据。”

塔尼亚：“……所以你是去警署偷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