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虽已微暗,但冬日本就天黑得早,嘉顺帝这时候通常还在式乾殿批阅奏折。
封霁在皇宫内有特许,他没有下马,也没有将封霁和澜馨拎下马车,给他们留存些脸面。
直到到了式乾殿的长阶下,马车不得不停下来,他才命暗卫遣散附近的闲杂宫人。
殿前的宦官看见了封霁,连忙趋近通报嘉顺帝。
“陛下,靖王殿下来了。”宦官面色有迟疑。
嘉顺帝看着他,“来了便来了,你为何这副模样?”
“靖王殿下旁边还有辆马车,奴才有些瞧不清,似乎是太子殿下的。”
“嗯?”嘉顺帝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没一会儿,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人不少,还夹杂着痛呼声,啜泣声。
嘉顺帝不由得放下笔,将奏章也放一边。
很快,封霁率先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暗卫,一个暗卫架着鼻青脸肿的封琰,另一个……乖觉了,能自己走。
封琰一看见嘉顺帝,就扑上前来跪下,委屈得痛哭流涕,却又支支吾吾不说话。
嘉顺帝见他这般模样,大惊失色:“怀瑾,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谁欺……谁打的?为什么打你?”
嘉顺帝话说一半,拐过弯来,人既然是封霁带来的,那很有可能便是他打得。
而他了解这个弟弟,不可能欺负侄儿,故而生生把“欺负”二字咽了回去。
封琰还是不说话。
嘉顺帝了然,这孩子是心虚了,肯定做什么亏心事了。
反正若是封霁打的,肯定有分寸,养几日便好了。
说实话,养这个儿子二十年,明明跟封霁查不了几岁,但可太不省心了,他也有想揍儿子的时候,但也只是想想,很难真的动手,因为他从不习惯动粗。
封霁跟他不同,许是十几岁就去军营历练,动起手来干脆果断。
嘉顺帝神色故作为难,看向封霁:“霁明,你来说说吧。”
这时,他才注意到躲在封霁身后的女子,不由得问:“霁明,这位是?”
嘉顺帝眼冒精光,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意味不能更明显。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年,到时封霁就二十五了,还不成家。
封霁嘴角微微抽动,站开了些。
澜馨无处可躲,她头一次面圣,且缘由还不光彩,十分紧张,跪下的时候还不小心磕到了膝盖,发出咚的一声。
封霁适时道:“澜馨姑娘小心些,别伤着了腹中的孩子。”
澜馨脸色一白,封琰垂下了头,眼神闪躲,嘉顺帝惊得拍案起身。
“谁的孩子?”嘉顺帝看向封霁。
明知不太可能,他还是生出一丝希冀,然而封霁的回答将他的希冀无情打破。
“您的孙儿。”
殿中霎时一片死寂。
嘉顺帝的气息声骤然变得粗重,胸膛不断大起大伏。
封霁连忙上前扶他重新坐下,“皇兄莫气坏了身子,若能看开些,添孙是喜事。”
嘉顺帝瞪他:“你是在嘲讽朕吗?”
封霁抿唇不语,走到下首,亦跪下。
他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嘉顺帝受过头一回、亦是最大的刺激后,再听这些事,脸色竟越来越平静。
眉眼间的疲惫也越明显了。
待封霁说完,他缓了片刻,越想越气,又忍不住拍案,指着鼻青脸肿的封琰斥骂道:“你个混球!你怎么敢!婚期就剩三个月了,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你想没想过朕的脸面!皇室的脸面!”
封琰哭道:“儿臣也不想啊,这孩子是意外!”
嘉顺帝被气得顾不上文雅,“你播种也是意外?你难道是阉人?”
封琰瞬间脸涨得更红了。
“这可该如何是好啊……”嘉顺帝烦躁地扶额,又问封琰:“此时林晚棠可知道?”
封琰立即摇头:“不知道。”
然而同一时刻,封霁斩钉截铁道:“她知道。”
殿中人齐齐看向他。
封琰和澜馨一脸惊愕,嘉顺帝亦愣住了。
事情要难办了。
封霁又道:“林晚棠在去蓟城前便知,只是谁也没说,回京路上,有一次臣弟碰巧见她躲起来哭,一问才知此事,今日得了空,本想去别院探探虚实,没想到正好撞见两人青天白日里便做见不得人的事。”
封琰一脸后知后觉,原来这便是庆功宴那晚,她不愿理他的原因吗。
嘉顺帝沉默了片刻,问他:“那你可知,这孩子对此事作何想法?”
封霁摇了摇头,道:“她定是失望,伤心,可该作何决断,似有顾虑,未诉诸于口。”
他说完,做了个叩首的姿势,继续道:“皇兄也知,林晚棠在回京途中,对臣弟有救命之恩,臣弟恳请,召林晚棠入宫,许她做一个不必有任何顾虑,只遵从她本心的决断。”
嘉顺帝看着他,没立即说话,他便也一直叩首不起。
一片沉默中,只有封琰不敢置信地喃喃:“救命之恩?她一介女流,能做什么?”
不需封琰出声辩解,嘉顺帝便忍不住斥责:“你住口!狂妄竖子!”
“……”封琰既憋屈又郁闷。
被他这一打岔,嘉顺帝似乎彻底放弃了站在他这一边,对封霁道:“朕准了。”
随即派宦官亲自到宁国公府传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