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景,王妃已经见过多回了吧?怎么,也会怕吗?”高长泽只顾饮酒,脸上已有些醺红。
女孩儿家哪有不惧见血的?只是她看惯了刑场腥风,早把生死当寻常事。刀起头落的惨状瞧得多了,心里那点惧意,也被日子磨得没了棱角。
每到夜深人静,四下漆黑时,她也会犯怵。可只要闭上眼睛,将白日里审讯囚徒的法子往自个儿身上想——皮鞭抽在脊梁的疼,烙铁烫在皮肉的灼,她就把自己当成那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这般一想,倒把周遭阴森都压了下去,再没什么能让她打颤。
她冷脸道:“我不喜欢。”
高长泽反手合上雕花窗槅,桌上投下窗上交错的光线,“司相既不喜欢,何苦揽这差事?就不怕夜半冤魂叩门?”
良久,苏清如才幽幽开口:“这双手沾的血,早够堆成山了。真要有冤魂索命……”她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脖颈间动了动,“来一个,我便收一个。”
等仵作收走尸首,围观人群早散了大半,西市的喧嚣又活泛起来。
这醉仙楼的伙计早候在门槛边,见人涌来,立刻扯开嗓子吆喝:“楼上雅座,新酿的竹叶青——”
“烫三壶酒,再切两斤卤肉!”那人声音熟悉,说完也挨着窗边坐下。
苏清如回过头,沈策穿着青灰常服,于隔了两张桌子的长凳上背身而坐,他并未瞧见她与高长泽。
方才行刑结束,沈策应是尽完了他的监刑之职,顺道来这酒楼填腹。
“走走走——!我们这不收女伙计!”
楼梯拐角处,几个醉汉嚷着:“姑娘有这姿色,去勾栏做个卖笑的粉头,银钱还不是流水般进腰包?哈哈哈哈——爷可听说,枕云楼的红牌一晚便能挣这许多银锭子!”
这话一出,引得满楼哄堂大笑。
那姑娘也不怯,她挺直腰杆,在此起彼伏的笑闹里抬高声音:“算账我会,切肉我会,去年冬至还在绸缎庄当过三个月跑堂。”
掌柜正要开口,姑娘已利落地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你们缺人手,我可帮后厨劈垛柴,挑酒也没问题。”她指了指墙角堆得齐整的酒坛,“若不信,我这就给各位露两手。”
说罢抄起门后扁担,稳稳挑起两大坛酒,踩着木梯上二楼,动作利落。
满楼笑声渐歇。
“慢着!”
一个络腮胡醉汉拦住楼梯,“挑两坛酒算什么本事?敢不敢把我们哥儿几个抬下去?”说着伸手就要拉扯,姑娘侧身躲过,扁担一横挡在胸前。
“抬人也行。”她扫了眼醉汉们东倒西歪的架势,“只是摔着碰着了,可别赖我。”话音刚落,扁担已勾住为首醉汉的腰带,另一只手攥住他胳膊,猛地一拉一拽,醉汉竟像布袋般被甩到肩上。
姑娘脚步稳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走,剩下几个醉汉面面相觑,叫嚣着踏阶急趋。
到了大堂,姑娘把人往地上一抡。醉汉们恼羞成怒,抄起板凳就要动手。
酒楼里鸦雀无声,掌柜拍柜台:“够了!莫在我这儿撒野!”他摸出几枚铜钱扔在桌上,“看你可怜,这钱买馒头吃,快走!”
姑娘还没动,后颈一紧,被人拽得险些跌坐在地,她抬头望见老妪布满血丝的眼,鬓角白发混着汗渍贴在脸上,粗粝的手掌死死扣住她手腕:“还嫌不够丢人?王媒婆前日来说,城西瘸腿的木匠愿意出半担谷子当聘礼......”
“我不嫁!”姑娘抽回手,“要我像阿姐那样,生不出儿子被婆家活活打死?”
老妪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突然蹲在墙角呜呜咽咽:“你爹走得早,你弟要念书......”
苏清如起身赶下楼,弯身搀起蜷在墙角的老妪,递过沉甸甸的钱袋:“老人家,这袋铜钱权作令爱头月工钱。若她愿随我做事,往后既能习得傍身营生,我也必当为她寻一门妥帖亲事。”
老妪枯瘦的手指摸着钱袋,就要屈膝下拜:“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苏清如眼疾手快托住她手肘,温言又问:“不知令爱心意如何?”
那姑娘奔到苏清如跟前:“我青禾愿随这位娘子!只要能学本事挣饭钱,做什么都成!”
老妪望着女儿泛红的眼角,哽咽半晌,终是将钱袋捂在心口,朝苏清如深深福了一礼。
高长泽大步追来,苏清如闻声回首,正见沈策拾级而下,抱拳躬身行礼。
苏清如颔首答礼的刹那,腕间忽被拽住,高长泽扣住她后脑微一旋身,将她整个人转得背对沈策,嘴角绽出抹似醉非醉的笑。
“阿音……”他吐息灼热,偏头冲沈策挑眉,“这盏桂花酿倒是烈得很。”酒气拂过她耳畔,未待她挣扎,温热的唇已重重压下她的唇,余光却一直锁着面色微变的沈策。
高长泽的唇落得突然,苏清如双手本能地抵住他胸膛狠命扭打,脖颈后仰,要躲开这突兀的亲昵,咬牙道:“高长泽,你醉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