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来迟,让父皇与众位久候。” 长公主敛衽行礼。
启仁帝抬手示意免礼,笑道:“无妨,难得今日喜庆,长天且入座吧。”
那不是她方才在亭中所见的师姐吗?!怎变成了翙宸长公主——高长天。
长公主谢过恩,在女眷席中坐下,那侍卫临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伫立在席旁,女眷们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在耳边窃窃私语。
“也不知长公主从哪寻来这般人物,瞧着倒比那戏文里的冷面侠客还俊几分。”
“向来公主出行皆有侍女随侍,偏这位独带侍卫。莫不是……” 那人压低嗓音,“难不成是皇家养的面首?”
“嘘,此等妄言,当心祸从口出,累及满门!”
“......”
苏清如以肘轻抵高长泽身侧,压低声音问道:“翙宸长公主可是万皇后所出?”
高长泽执起酒盏,仰首饮尽其中酒液,方开口:“自是嫡出,此等出身岂容虚妄?稍有差池,便是欺君大罪。”言罢,将酒盏置于案上,唇角勾起笑意,“皇姐自幼受万皇后管教甚严,性子难免清冷寡淡些。”
印象里,师姐常展欢颜,在太尉府习文演武时,其才略与师父相较亦不遑多让。大启律法严明,公主本无承位之权,万皇后却将独女送至师父门下,收作闭门弟子,亲授治国韬略与行军之道。既非觊觎皇位,实在难以参透万皇后此举究竟为何。
殿内丝竹之音萦绕不绝,苏清如只觉霜气透骨,师父毕生心血倾囊相授,到头来,师姐不过是深宫中被摆布的卒子。
舞姬水袖翻飞,乐声渐停。
西戎使臣阔步上前,执象牙笏板行礼,声震殿宇:“启禀陛下,我王素闻大启仁德广布,教化昌隆。今闻翙宸长公主德言容功俱佳,贤名远扬。愿以千里沃野牧场、百车明珠美玉为聘,恳请陛下应允公主下嫁,结两国之好,永息干戈,共享太平。”
启仁帝抚着长须,面上笑意未减,开口道:“贵国此番诚意,朕自是知晓。然两国风俗礼仪大不相同,朕实恐公主难以适应。这等终身大事,还需细细斟酌。望使臣归国后,代朕向贵国国王转达谢意。”
西戎使臣仍保持行礼姿势,道:“陛下,此乃关乎两国邦交之要事,还望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无需再议。来人,为使臣添酒!”
丝竹重响,笙歌复作。
苏清如望着案上冷透的肴馔,满席繁华皆不入眼。若翙宸长公主和亲远嫁,万皇后母族能借联姻巩固朝堂势力,于大启而言,更是换取边疆安宁的良策。再者,长公主年已及笄,早过适婚之龄,若启仁帝无意和亲之事,又岂会任由她蹉跎岁月,至今未许婚配?
苏清如端盏一饮而尽,琼浆入喉烧得舌根发麻,笑着:“翙宸长公主若应和亲之命,未必是委身于他国。”
高长泽不屑道:“皇姐乃大启独嫡长公主,身份尊贵至极,自然不会屈居人下。西戎此番求亲,实在荒谬至极。”
宴散,高长泽疾步追至翙宸长公主身后:“皇姐留步!可算逮着你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不由分说塞进长公主掌心,“喏,您要的!”
长公主摊开手掌,见是块乌沉沉的黑石,棱角未琢,纹路天然,不由抬眸:“你火急火燎追上来,就为送块顽石?”她目光在高长泽雀跃的眉眼与苏清如怔忡的神色间流转,忽而莞尔。
“皇姐可还记得上回对弈?”高长泽眉眼弯弯,“您说要坚不可摧又温柔至极的物件,我翻了满街,才寻到这昆仑玄石。虽模样粗粝,可打磨后能成利剑,收起来又是温润石块,正合您意!”
长公主闻言,目光再次落在苏清如身上。见她神色似有几分恍惚,轻笑出声:“这位想必就是翰王妃了。你呀,都成家立室了,行事还这般孩子气。”说着拍了拍高长泽的手臂,将黑石收入袖中,语气柔和,“难为你记着,我且收着吧。”
“诸位贵人留步!太后懿旨,命各位于沁芳阁题诗作画,以贺今日之宴。”太后身边的公公扬拂尘而来,嗓音尖细。
……
沁芳阁内早备好了笔墨纸砚,狼毫饱蘸墨汁。公公弓着背,谄笑引导:“请翙宸长公主率先动笔,为此次盛会开篇。”
长公主款步上前,轻捻狼毫,笔尖便在宣纸上游走。苏清如立在一旁,看她运笔如飞,昔日她们在师父的书斋里,也曾这般挥毫泼墨,只是如今……
“翰王妃,该您了。”公公催促,打断她的思绪。
苏清如走向案几,墨香萦绕,她提笔写下:“旧忆如潮难自禁,相思几度梦魂侵。” 笔锋刚收,她转头望去,沈策不知何时立在人群前列,目光钉在那行字迹上。
高长泽晃至她身侧,抬手捂住心口苦笑:“好个相思……”众人还未及反应,他口中红血突然喷溅在那行字上,将墨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殿下!” 苏清如慌忙扶住他,高长泽仍伸手蘸着宣纸上未干的血迹,画了朵残梅:“如此......这才叫相映成趣。”
高长泽栽倒在她肩头,苏清如拼力撑住他沉重的身躯。
“速传太医!”翙宸长公主快步上前,手按在高长泽脉搏处,蹙眉望向苏清如:“王妃莫急,尚有脉象。”又唤道:“备软榻,将翰王抬至偏殿歇息,沿途不得惊扰。”
公公忙应是,指挥宫人。
长公主见她神色惶急,抬手招来贴身侍女:“取干净帕子与温水,带翰王妃稍作清理。”
偏殿内,太医跪在榻前悬丝诊脉。长公主立于床畔,转头吩咐:“紧闭殿门,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她目光扫过苏清如,语气缓了几分:“王妃且宽心,等太医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