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兰平原的天空被层层阴云覆盖,沉沉地压下来。冬雪消融之后的土地尚未复苏,此地地势极低,堪堪与海平面齐平。雨水将原本就松软的泥土搅作泥浆,四野苍茫一片,旅人只能依稀靠着破败的风车寻找前进的道路。
罗伯特·达德利从海岸登陆后一路骑马前来,泥浆将他的白马染成了栗灰色,身后的步兵颇为狼狈。直到看见远处西班牙军营旌旗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他才略微松了口气。
英西联军已从西属尼德兰主动出击,跨过边境,兵锋直抵法国北境小城圣康坦。
营地外围筑有一圈新挖的壕沟,设有简陋的木桥与防障。营门处,两名西班牙士兵手持长枪站岗,神色冷峻。见有人前来,立刻竖枪拦住,“?Quién va allá?”
罗伯特猜出他的意思,勒马停步,摘下手套,从怀中取出印有西班牙王室徽章的通行文书。站岗的士兵接过,打量片刻,随即把架起的长枪收起,“Bienvenido, se?or.”
一名士兵上前为他牵马,穿过营门。安布罗斯与亨利紧随其后,三兄弟皆着铠甲、披风、长靴,腰佩骑士剑。他们身后还跟着从华威带来的数百名长弓手,他们穿着绿色皮甲,虽然身上,但神态仍然冷静如常,引来营中的西班牙士兵们侧目,不知这是哪位贵族。
他们穿过临时搭建的木板道,营内人声鼎沸,士兵们忙于排练阵型、装卸火药、修补铠甲,战马偶尔嘶鸣,空气中混杂着炊烟、马粪、金属锈味与汗水的气息。
中央主帐前悬挂着黑金纹饰的帷幕,随风摆动。
罗伯特翻身下马,已经可以听到帐中叽里咕噜的西班牙语,似乎还有些热闹。西班牙人,说话像跳舞一样。罗伯特暗想。
门口的侍卫向罗伯特鞠了一躬,用法语说道,“公爵殿下正在帐中。我为您通报。”
罗伯特问,“国王陛下不在吗?”
“国王陛下还是决定从西班牙本土方向进攻。尼德兰一侧的主帅是国王的表弟,萨沃伊公爵,埃马努尔·菲利贝尔殿下。”
罗伯特心头一震。萨沃伊公爵——伊丽莎白的求婚者,玛丽与费利佩正在大力促成此事。
不容多想,他面不改色地进入营帐。
帐内灯火明亮,一张铺陈着整幅北法地形图的长桌居中,数名西班牙军官围立其旁。最上首一位身着黑金盔甲、披着红色长披风的男子抬头看来,正是萨沃伊公爵。
“啊,三位达德利先生!”公爵抬头,眼神瞬间一亮,用法语向他们问好。
他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老成。
公爵站起身来,语气带着几分热切,“欢迎几位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带来了英格兰长弓手,也是因为你们本人。罗伯特·达德利,在比武大会上赢了费利佩!真有你的!”
罗伯特当即行礼,“殿下过誉了。”
萨沃伊公爵目光赞许:“英格兰勇士果然不凡,有了你们,胜利在望。若我们能速战速决,说不定我还能在今年底前往伦敦,亲自向伊丽莎白公主求婚呢。”
罗伯特的指节轻轻收紧,“伊丽莎白殿下是英格兰最聪明、最美丽的女人。祝公爵好运。”
公爵哈哈大笑,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坐下来,开始一同讨论进攻策略。
接下来的日子,三兄弟在军营各司其职。安布罗斯率英格兰长弓手在丘陵上日日训练,校准射程、加固阵列。长弓兵是英格兰特色,训练有素的弓手能在一分钟□□出准心极佳的十箭,百年前曾于阿金库尔大败法国人,在欧洲赫赫有名。
罗伯特则带着亨利,骑马考察营地布防,审视两军动态与地形。西班牙士兵多达5万,而且有不少火枪手与剑盾兵。这是西班牙的强项,火枪的生产、火药的补给都花费不菲,30年前曾经大破法军,俘虏国王。看得出来他们现在信心满满,要再给法国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圣康坦位于浅丘之上,南临索姆河,西接丘陵,北方则是一片开阔平原。从高地远眺,圣康坦城墙年久失修,仅有数千人守城。法军蒙莫朗西元帅带领2万人驰援此地,在东北侧平原上依靠堡垒与英西联军对垒。
连绵的春雨将土地变得泥泞不堪,双方都按兵不动,只派斥候探查情报、机动部队小幅骚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直到夏天来临,大地在连续的晴天日晒下终于重现她坚实的臂膀,仿佛正张开温暖的怀抱,准备迎接年轻战士们沉沉的长眠。
一天凌晨,天还没亮,联军已从北面展开布阵。萨沃伊公爵统领主力,布于正北阔地上,步兵方阵三重,火炮居中布防。左右两翼布置骑兵,预备协同冲锋。右翼丘陵之上,达德利三兄弟率领的英格兰部队居高临下,由骑兵、步兵与长弓手混编而成,控扼地势要点,担任右翼诱敌与突袭的关键角色。
拂晓到来,天光一点点抹去了山峦原野的迷雾。罗伯特模模糊糊地看见看见远处的法军也在忙碌布阵,旗帜猎猎,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萨沃伊公爵披挂整齐,骑在他全副武装的枣红色安达卢西亚战马上,神情激昂,用西班牙语在阵前演讲,引得士兵们连声呼应。
各小队也随之动员,罗伯特转身向他从华威带来士兵说道,“诸位乡亲,感谢你们一路追随,我们乘船渡过海洋、行军穿过泥沼,直至此地,为的是向女王和国王献上胜利!让法兰西青蛙们再次颤抖吧!为荣耀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