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想逃……我也早已无处可逃了。”
黑羽快斗写满了固执的眼神终于舍得从倒影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身上移开,转而移向观景窗外即将燃烧殆尽的海平线,浅蓝的眸子倒映出无垠的天,倒映出深邃的海,也倒映出逐渐熄灭的残阳,瞳仁深处摇曳的光芒宛如夕晖般暗淡朦胧。
他罕见地想起恍如隔世的回忆,那些久远而不愿回想、视若至宝又渴望永远独占的,在美丽月色下无数次短暂却激烈的追逐和对决,那些只属于怪盗和名侦探的期间限定的夜晚,忽地缥缈地笑了笑。
拥有你的午夜,短暂却绮丽。
失去你的午夜,漫长而单调。
岁月光阴对于人类究竟有何意义?时间悠悠流逝,斗转星移皆为定数,如果只为了汲汲于生,亦或汲汲于死,何其无聊。
他从来都不屑于漫无止境的人生,永生对他毫无意义。
有意义的是他所爱的人,在当下这个瞬间,他就在这里。
似乎捕捉到了宿敌罕见的动摇气息,工藤新一的眼神骤然凛冽。
“既然如此——”
那你就早点认输被我抓住!
只是完整的话还未出口,对方就仿佛心有灵犀般地同时哼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你休想如意。”
落在阴影之中的眼眸掠过一丝深意。
正因为对手是工藤新一,黑羽快斗才绝不能妥协。
哪怕他早已无路可逃,也绝不会向命运认输。
黑羽快斗从不畏惧穷途末路,他所抗拒的只是一切故事都草率结束。
合上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完美剧本,曾经满身荣光的主角被所爱的人放开了过去一直紧握的那双手,然后被重要的人逐渐遗忘在时间的长河尽头,到最后,所有自己珍视和保护的人们都从身边离去,世上没有哪种绝望能与这般深邃的孤独相提并论。
“唯独你工藤新一,我的名侦探……”
在无人可见的瞬间,将脸庞藏在衣领里的少年无意识地流露出了执拗又悲伤的表情,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提起宿敌名字时的神情、语气变得有多么温柔,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情与爱。
黑羽快斗原本能够完美无缺地麻痹自己,就算心中的伤口太多,只要遗忘就能悉数回避。他在漆黑无光的岁月里踽踽独行,编织了无数的谎言欺骗旁人也欺骗自己,竭尽全力在自己周身打造出堡垒一般的铜墙铁壁,把一颗不断流血的心脏冻结埋葬,然后将其藏匿在一个谁也无法寻觅的世外之地。
随着内心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层层封闭、变得越来越微弱,他也不再动摇和痛苦。
但是,爱着工藤新一的感觉于黑羽快斗来说就是剖解自己的心魂。
与宿敌的相会让他一度冰封的感情无法自主地开始融化,曾经几近死去的那颗心脏,再一次传来跳动的声音,五脏六腑都能听见血液重新回温沸腾的回响,炙热的、疼痛的、盛大的,伴随那些从未疗愈过的伤口中流淌的脓液一起,拥挤得他的血管都快爆炸。
“……永生永世,我都不会让你抓住。”
在那一个极为短暂的瞬间,海市蜃楼般潮涌而至的爱与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溺亡。
黑羽快斗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仿佛是藉由这个动作,重新封印了自己几近满溢的情感,他声音中未尽的尾调染绘了一层蛊惑的笑意,捏住帽檐的手指轻轻下压,藏住一双长久独行于黑夜深处的寂静眼睛,再将唇角上扬,脸孔涂上名为笑容的粉底。
这样的话,你就会永远心无旁骛地在我的身后追赶,直到一切迎来终极吧。
后半句话他奉行自己的秘密主义藏在心里没有诉诸于口,连同最后一个还未被侦探彻底破解的谜题一起。
作为怪盗,黑羽快斗隐匿自身气息的水准早已臻于化境。就在工藤新一从他缱绻如旧梦的温柔声调中恍然惊醒,转过身去寻找他身影的时候,对方早已从容不迫地混入人群,消失于宿敌的视野中。
“那个混账……”
侦探懊恼地咬紧牙关,站在原地,想着他此次特意提及的异变话题,神情逐渐转为若有所思。
夕阳被远海吞没后,当黄昏逐渐褪去,翻向另一个世界,黑夜以燎原之势覆盖了整片海域。
涛声伴随着星光在起伏的海浪当中明灭闪烁,海天趋于一色,点亮了所有光源的莎莉贝丝皇后号便成为无垠海洋中一颗珍贵的明珠,灯光蓬勃闪耀,璀璨如荼,仿佛誓要照亮这个夜晚。
万年一遇的彗星奇观早已成为今夜热议话题,船上领班特地嘱咐侍者打开所有观景窗前的纱帘,于是一整层展厅仿佛失去了边界,漂浮于海面。
工藤新一抬起眼睑,视野的近处是高脚杯折射的一簇明光,与天顶上方光泽璀璨的水晶吊灯遥相呼应,身着浅蓝西装的侦探单手插兜,从会场的边缘悄然走过,视线随意地逡巡着,刘海下的眼眸也如海一般,澄澈又明晰,干净地倒映出宾客们盛装出席的热闹身影。
虽然前两天船上才发生过一起杀人事件,但由于顾虑危险的乘客早已跟随海上保安厅的舰船返航,怪盗带来的风波又向来受人欢迎,剩余的人几乎都选择了在这次展览会上盛装出席——倒也正常,毕竟他们都是历经严格筛选才有幸登上这艘邮轮的名流人士。
关键也在于这所谓的“筛选”。
工藤新一抬起杯子靠近下唇呷饮一口,冰冻过的酒浆淌过干渴了一日的喉咙,喉结微动,修长颈线延伸到翻折的衣领下方,几乎能感觉到冷酒流入身体后挥发溶解的过程,却依旧无法缓解侦探精神上太多的意犹未尽。
他舔过上唇,回味着弥留于舌尖那抹冰凉辛辣的味道。
利用铃木财阀的金字招牌,受邀人选基本涵盖了社会各界的风云人物,汇聚而成的影响力足够辐射全球,牢牢吸引着各方有心人士的视线。
尤其是,那些密切关注着潘多拉下落的幕后大人物。
临近开场,手执话筒的主持人很快妙语连珠地炒热了氛围,侦探将酒杯递给经过的侍者,过了一会儿便有人附耳提醒他宝石的启封仪式即将开始。
工藤新一夺回怪盗所窃宝石的先例不胜枚举,警方对他的能力信任到了不疑有他的地步,中森警官对他自告奋勇去打开保险箱的提议乐见其成,只是跃跃欲试地想要伸手试探他身份的真假。
工藤新一避开他的手,轻轻摇头,只似笑非笑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中森警官的怀疑。
“那家伙既然胆敢这么兴师动众地发出战书,必然也有与我正面对决的魄力。”
傲慢不羁的怪盗与智珠在握的侦探,共演了一场跨越世纪的对抗与追逐,他们之间的对谈早已凌驾于本该身为主角的宝石,赌上彼此的信念和尊严。
面对这样一对不同凡响的宿敌,面对工藤新一跃然浮现出战意的眼睛,中森警官无言以对。
“如果您没有意见,我就先走了。”
侦探礼仪周全地说道,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轻压下去的睫羽掩住了眼底暗转的流光。
黑羽快斗藏在潘多拉盒子深处的秘密,真相只能由他来解开,也只有他能解开。
夜八点,展览会正式开始。主持人站在距离玻璃展柜入口不远处的位置,尽职尽责地为观众们介绍和解说宝石历任持有者的故事。
“……由于上一任持有者生于战火纷飞的乱世,为了给子孙留下传家的遗产,那位先生将宝石封入这个独特的保险箱中,分成两半的钥匙由他的挚友和亲子分开保管,后来由于其中一半沉入海底,他留下的宝藏也一度被视作是‘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宝石’,直到今天,将由当代最伟大的名侦探——工藤新一先生为诸位解开这尘封百年的世纪之谜!”
伴随主持人高举手臂的动作,近处灯光全暗,只有一束打光汇聚于工藤新一的周身,冷光沿着他鼻骨优美的弧度流淌下来,照亮侦探先生那张惹得人心神恍惚的俊秀脸庞,迎着众人瞩目的灼灼视线,他唇边勾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各处警备已经全数到位了吗?”
中森警官站在一层的后场,面色紧绷地注视着侦探从入口进入玻璃展柜,抬手按住耳麦,询问他的同伴。
“报告警官。”他的副手很快回答说,“全员已经就位。”
中森警官满意颔首:“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大家都要提高警惕,尤其要避免园子女士失踪的先例再次出现。对了,铃木耕生和那位留下来的香港商人呢?”
“早上的时候铃木先生是说嘉先生由他全程招待。”
“现在他们的位置在哪儿?”
耳机中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和细碎的谈话声,大抵是副手向部下询问的动静。中森警官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那二人都不算小角色,前有铃木园子的前车之鉴,居然还没有人实时确认他们的动向吗?要不是他忙于部署防卫怪盗的工作,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些粗心大意的小子。
他勉强按捺住发作的冲动,经过一阵短暂的等待,忽然听闻通讯那端传来副手略微意外的回答。
“警官,嘉先生没有参加晚宴。”
“什么?”
“是耕生先生跟我们说的,好像是对方午餐过后略感不适,就借用他的客房休息去了。我刚请监控室的值班同僚查看记录,确实下午铃木先生带他到梅花A套房休息以后,他就没有外出过。”
这番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可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中森警官的心中反而涌现出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