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明想的没有错,当天电视台清洁工排班组少了一个人,这人是个五十三岁的大妈,身形魁梧,年岁虽然有些大了,但打扫动作麻利,为人又心思细致,不可能出现吸烟室的灭烟缸过夜不更换的情况。
周天明从员工档案里查到了清洁工的住址,她独身一人,住在北阳城老城区晨南区一片老旧的、原村庄征地盖起了几座楼,又因为年轻人大多离开这里出门打工,整栋楼成了鬼楼,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在坚守。
清洁工老李就是其中一个,呼啸的警车鸣笛惊动了几个凑热闹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浑浊的眼球不眨地看着他们进出楼道。
楼道因为封闭,采光不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周天明掩住口鼻上了三楼。三楼东户的房门前也积了不少灰尘,中间偏左有不少混乱的脚印,他低头用手指丈量,其中一个硕大的脚印让他立刻警觉起来,那是一双约45码的成年男子的脚,鞋底没有纹路,两侧有不规则痕迹——这人穿了鞋套。
他朝下方往上走的刑警同僚比了个手势,(——凶手很有可能出现,小心谨慎!),手指插入枪套中,将警枪拔了出来。
他不确定凶手有没有离开,为了不打草惊蛇,从警服里掏出一根铁丝。这种老小区的防盗门锁十分简陋,仅凭一根细小的铁丝,一捅就能捅开。
门静悄悄的开了,室内似乎没有人在,光透不进老式木框双层玻璃,显得格外昏暗。一进门正对的餐桌上堆满了糊上一层油烟的食品袋子,干涸的碗筷上结着米饭粒痂——只摆了一副碗筷,里面是麻酱咸鸭蛋拌米饭,没有吃光,余下一口。房子的主人似乎匆匆离开餐桌,被身体带倒在地的椅子跌在木圆桌下方无人扶起。
光影在昏暗的室内有了形状,灰尘追随周天明身体的浮动起了涟漪。他透过卧室的门缝看到衣着的一角,紧绷的神经达到最高峰,轻轻拨开门,一具尸首赫然吊在斑驳的、老旧顶棚风扇上,扇叶断裂处终于在重力的拉扯下彻底脱落,一具庞大的、面目狰狞的尸首轰然倒塌。
周天明的手臂垂落身侧。
*
“一具女尸,年纪五十多岁,体重一百八十斤上下,颈部有深可透骨的勒痕,指缝间有抓挠的痕迹,回去验一下有没有凶手的身体皮屑组织。”
“尸表完整没有尸斑形成,略有浮肿,颈部胀大,符合机械性窒息的初步判断。”
“口鼻处没有遮掩,面部毛细血管断裂,后脑有重物击打痕迹。”法医老杨挑起她后脑勺血肉模糊的一处,取下一块皮肤组织装进无尘袋中。
周天明环抱两只手臂,盯着老杨现场尸检,“预估死亡时间昨日......天明你脸色不太好,你得休息一下。”他摇摇头。
老杨疼天明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和夏兴平一起,是看着他长大的。当年他父母被杀时,老杨人身在外地,没有参与尸检。等他匆匆赶回的时候,周安国和他爱人的尸体已经被送进北阳城殡仪馆冷冻室内保存起来,坟墓里葬得,不过是他二人的衣冠而已。
如此这么多年,无数人劝说周天明火化他们的尸首,让他们入土为安,都被他强硬的拒绝了。碎尸犯没有抓到,正义未曾降临,谈什么入土为安?谈什么灵魂安宁?他日日夜夜都梦中颤栗,吐露的气息中盘旋着雷鸣一样的怒意,脚下的地一块一块剥落,他追着梦中没有脸的黑影,在坠入万丈深渊中前行。
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上帝佛陀会替他伸冤。
冤啊冤啊。
周安国一生为刑警事业奉献自己,行走在危险最前线,抓了多少个凶恶的歹徒,又保护了多少无辜的百姓,这么善良的一家人又何其无辜,要受天人两隔的灭顶之灾?
他只坚信自己终有一日会亲手抓住那个黑影,一刀一刀剜去碎尸犯的皮肉,用他流淌下来的血流,来祭祀他父母未曾安宁的灵魂。
他从未放弃。
“天明你多久没有休假了?塞纳河畔的案子完了吧?你跟老夏调两天休。”法医老杨看他摇摇欲晃的身体,眼里满是心疼。
周天明还是沉默,直到清洁工的尸体被运走,他才开口。“杨叔,找到什么了吗?”他想问又不敢问,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给秦灵韵绑上炸药的那个男人,和勒死清洁工的犯人,真的是八年前杀害他父母的碎尸犯吗?
他苦苦追寻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了吗?
老杨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睡一觉,你看你的黑眼圈,跟你爸一样,一碰到案子就魔怔了。尸首我拉走了,一有消息就通知你,急不得。”
老杨并不知道这起案子极有可能是八年前臭名昭著的北阳碎尸连环杀人案的罪犯,时隔多年再度犯下的罪行,周天明把秦灵韵告诉他的话吞进肚子里,谁都没有知会。
夜幕降临,周天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给夏兴平打的电话一直处在忙音中,他打了又打,始终也打不通。多年来积攒的愤怒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他交织缠绕的痛苦触到了根源,急切地想和夏叔聊聊,却找不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