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睁开眼睛,面前却已没有那个女孩子的踪影。
视线中是一片白茫茫,好似先前乘船而来时的海上浓雾,但又完全不同。
因为这种白,并非是雾,而就是单纯的白,纯粹的白,是纸张上留出的空白。
亦如空直起身来,听见风声和江水奔流的声音,放眼望去,一条水墨的大江,正在他眼前流淌。
他竟这般毫无知觉地进入了画中世界。
亦如空环顾四周,面前大江横亘,背后山崖料峭,崖壁上松柏丛生,竟还有飞鸟当空而过。
然而这一切,却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只有或深或浅的墨色,剩下的,便是无尽的白。
亦如空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袖中。
袖子里空空荡荡,没有翘枝,没有那装着雄黄的油纸包,没有冥老托付给他的盒子,甚至连手腕上的忘尘椎,都没了踪影。
亦如空凝神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怎么能进入那薄薄的画卷中呢?想必是那笔画能令人元神离体,进入这画中幻境。
不待他厘清思路,便见不远处的松枝上,正在多出点什么东西。
他走近几步,看见上面多了一条蓬松的墨染的大尾巴,再不多时,又出现四只小爪,一个脑袋。
最后,一只松鼠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松枝上,像是有一支看不见的笔将它画了上去。
松枝上的松鼠四脚朝天,原本正在呼呼大睡,此时有了要醒转的趋势,它睡得忘乎所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眼看就要滚下松枝,摔在亦如空脚下的乱石堆里。
亦如空不动声色,默默撩起衣袍,抖开,等着松鼠掉在它的袍子上。
翘枝果然不负所望,大叫着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亦如空为它提前准备的“软床”上。
“怎么回事?”翘枝迷迷糊糊醒转,浑身上下每一根墨线都写着懵懂。
亦如空放下袍角,将松鼠弹在地上:“你总算睡醒了。”
翘枝一骨碌爬起来,晃晃脑袋,看看周围的黑白线条,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一揉眼睛,竟然就地躺下,翻了个身,似乎想继续睡大觉。
亦如空无奈,弯腰将它拎了起来。
翘枝迷迷瞪瞪地看着他:“怎么回事?我这是在梦里,还是已经下了地狱了,师父怎么都变成画儿了?”
亦如空无奈道:“你怎么不想想好的,或许你进了哪片仙境。”
“……师父都变成画了竟然还会说话……”翘枝左看看右看看,再低头看看自己,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画,身上除了墨线就是一团墨迹。
翘枝戳戳自己的肚皮,搞不明白当下的处境。
亦如空好心为他解惑:“我们此刻,在一幅画中,一幅泼墨的山水图里。”
翘枝难以置信:“怎么会到画中的?我这一觉睡了多久?错过了什么?”
亦如空淡淡道:“你错过的可太多了。”
翘枝抓着脑袋,懊恼不已:“我真没用,本来还想路上问问师父拿到玄妖妖丹的过程,那件事还没搞明白,又错过了这许多……”
他着急道:“难道,我们现在已经在升仙宴上了?吃过席了没有?”
亦如空无语:“先别想着吃席了,我们还得完成任务,好离开这画中,不然,连坐席的资格都没有,总不能一直在这画里,做个画中人画中鼠。”
翘枝连忙道:“什么任务?我可能帮得上忙?”
亦如空道:“我倒没指望让你帮忙,只是怕把你留在外面,到时候只剩下几根松鼠骨头。”
翘枝闻言,耷下松鼠脑袋,有些沮丧。
“我也不是说你全然无用……”亦如空接着道,“我们的任务便是,从这画中取到清水,带到外头去,装进那房间里的空浴桶中,用来洗澡。”
“啊?”翘枝目瞪口呆,“这、这算什么任务,这也太离奇了些……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元神还是实体?这画中的水,要怎么带去外面?这怎么可能!……”
翘枝抓耳挠腮,亦如空也陷入思索,的确,这个任务看起来毫无头绪,似乎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是——忽然,亦如空想起来那女孩子说过的话——
“我家主人向来喜欢做一些谜题游戏,我们这地方久居世外,除了升仙宴,难得见到外人,主人叫我们想出这些关卡花样,也是添个乐子。”
亦如空回到江边,蹲下身来,伸手去掬那江中奔腾的水,却只掬起来一些墨线和一滩滩晕染的墨色,转眼又在指缝间溜走,只在他墨画的手上再留下一层淡淡的墨迹。
“师父,你想到什么办法了?”翘枝跟在他身边,追问道。
“只是猜想,”亦如空道,“或许,这是个‘字谜’,或者说——‘画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