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那怪笑的薄唇间蛇信子一闪,得意地扫在亦如空的下巴上。
亦如空扭头闪躲,实在恶心,他在束缚中动动手指,想着唤醒忘尘椎,干脆快速结束这场奇怪的插曲。
他还要拿着赤虚蛇的妖丹前往海岸边,去找那前往升仙宴的大船,翘枝已经在海岸附近等他,若按照冥老所说,此刻距离开船,只剩几个时辰的时间。
碧衫青年看出他手上的小动作,两条胳膊上的手指竟也迅速伸展延长,如同一根根弹性十足的肉质绳索,将亦如空的双手十指也尽数缠死。
那寒凉的触感让人喉头发腻,亦如空蹙眉道:“……你不如变回蛇形,用人的模样做这种事,你不觉得很诡异?”
碧衫青年冷笑道:“不觉得,我非要让你知道,我柳玉京,是你的债主,曾被你毁掉上千年的修为,你可别仗着当时无知无觉,便想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亦如空道:“自相矛盾,你都说我当时无知无觉,既如此,又怎么毁你的修为?”
柳玉京眼中几乎喷出火焰,他虽愤懑,但亦如空又确实没有撒谎,他当时的确是一无所知,可柳玉京的修为被毁,也实实在在与他有关。
“还好我另有准备,免得你不认账,我这就帮你回忆回忆,省得你以为我拿假话诓你。”柳玉京道,“我一向讲道理,乐意让人死个明白。”
亦如空艰难地动了动被束缚的肢体,道:“不如你先放开我,不管什么事,我们起码用体面一点的姿势来谈。”
柳玉京冷哼一声,并不松手,而是变幻出他那根残缺的蛇尾巴,蛇尾从衣袍底下伸出,将不远处落在尘土里的记事珠卷了起来。
他将记事珠放在亦如空的额心,用尾巴碾碎。
见对方面露嫌弃却不得不承受,柳玉京得意道:“这记事珠,是用赤虚的毒液,忆灵槐的树脂,再加上诸事蚁的巢穴泥膏,炼制而成的,这一颗里,装的就是你欠我的事,你可好好看清楚!”
亦如空眉心刺痛,未及开口,一段不属于他,却关于他的记忆,蓦然涌入脑海。
那是神照山的地底深处。
一片黑暗中,一条遍体鳞伤的蛟蛇正快速穿过幽深狭长的通道,它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皮肉翻卷的伤口上尽是烈火炙烤的焦痕。那些伤口在泥土岩石上摩擦,鲜血融进泥土,泥土填进伤口,好不惨烈。
但是它似乎顾不上疼痛,拼死往地底深处钻行,被它甩在身后的,是倾盆的大雨,和响彻天地的轰隆雷鸣。
直到钻行到地下极深处,完全听不见地面的惊雷声后,它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周身的伤剧痛难耐,不过好歹修为道行还在,只要妖丹未损,盘踞于此,调息修行个十数年,还有恢复的机会,但偏偏这时,它感受到一股要命的奇异能量——
那是一种纯粹的灵能,或许是它伤重之下的幻觉,只觉得那气息格外温暖诱人,引得它不顾遍体的疼痛,继续挤开泥土岩砾,朝着那气息靠近。
直至进入一个地下空腔内,蛟蛇终于找到了那气息的来源。
那是一个蜷缩着正在沉睡的男人,通身赤.裸,散发着莹莹白光。
他面容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却毫无生气,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蛟蛇不明白,为何地底深处会有这样一个不腐的死人,但它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死人,因为对方散发的光芒圣洁如同神灵,其中蕴藏的能量更是叫人垂涎欲滴……
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大补之物吗?
谁知道,一口咬下之后,蛟蛇并没有摄取到那诱人的灵能,反而自己的灵力一滞,眼前金光大作,只觉一阵抽离之痛,而后,蛟蛇修炼千年、刚刚还躲过雷劫的妖丹,就这样,生生裂成了两半……
这记事珠倒着实神奇,亦如空仿佛身临其境,不过,却是以这巨蛇的视角。
“等等,”亦如空晃晃因为他人记忆涌入而有些晕眩的脑袋,“明明是因为你自己恶念上头,想要吃掉我,才引发的后续,你竟全怪在我身上?”
柳玉京恨声道:“吃你又如何?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当时要么我吃了你,要么你反过来杀死我,我若死于你手,也就罢了,偏偏因为你毁了我的修为灵力,却又没有要了我的命,你叫我如何不恨,我找你算账,也是天经地义!”
亦如空沉默一瞬:“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还不了你修为,你还不如去怪那雷劫,或许你的妖丹,在经受雷劫时便已经受损,只不过挨到那时才碎裂。”
柳玉京一想:“也是,你没有心跳呼吸,仿佛一具尸体,我当时气急,后来想想,蛰伏千百年,只为等一具‘尸体’醒来,叫他还我灵力,确实很不现实。”
亦如空无语:“你既然已经想明白,那何必还要如此。”
柳玉京突然笑起来,半边完好的脸上,削薄的嘴角一勾,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多年来我苦心修炼,修为嘛,大不了重头再来,但只有一件事,是我抹不去的心头之憾。”
亦如空静静看着他。
柳玉京幽幽道:“你可能不知道天雷的滋味吧,你可知,那天雷造成的伤痕,永远不可淡去?”
亦如空心想,这世上可能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天雷的滋味,寻常众妖升阶,经历三道雷劫,而当初劈碎他法身的天雷,何止千道万道。
柳玉京见对方不说话,便继续道:“你看看我如今这副样子,这便是天雷的杰作,你先前那般嫌弃我,就是因为我面容丑陋,对吧?”
“那倒不是。”亦如空没有说谎,他只是平等地嫌弃每一条蛇。
“没关系。”柳玉京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只是自说自话,“因为我很快就不再是这副样子了,我四处夺取赤虚蛇的妖丹,为的就是修炼赤虚独有的妖术,给自己换一副皮囊,当然,不是换成他那种恶心样子。”
柳玉京一只竖瞳蛇眼目光灼灼,细细打量亦如空的脸:“而世上最好的皮囊,我已经找到了,我精心保存许久,不久前不慎遗失,现在,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