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妖,怎会用镇妖符镇着?
可是,护法执事自持功力深厚,也未从这人身上探到丝毫妖邪之气,难道说,他的道行已高深到无法窥探的地步?
“取忘尘椎来。”护法执事道。
捧匣弟子将忘尘椎送到护法执事手边,旁边另有一人,恭敬地捧上一双铁甲丝的手套。
护法执事仔细地戴上手套,才从匣中取出忘尘椎,动作无比小心。
此物长约二尺,一头粗一头细,遍布金鳞,形似一支金色的冰锥,粗的那头似一个倒着的松果,镌刻层层铭文,细的那头,则如针尖芒刺,锐利无匹。
护法执事双手握住忘尘椎,将尖刺对准沉睡之人的心口,对身后众弟子道:“你们记住,妖邪之物,越是摸不透,越是危险,留之不得!此妖诡谲,我这便剖了他,看看他的妖丹,究竟藏得多深。”
话罢,他腕上使力,便要刺下。
然而,他没能刺得下去。
护法执事第一次变了脸色。
他动作凌空骤停,双手像是被人硬生生钳住般,寸移不得。
此时此刻,护法执事只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座大山,有千钧之力在与他抗衡,刺也刺不下,收也收不回。
僵持无用,无法,他只能松开双手,看着那兀自悬在原地的忘尘椎,惊疑地念起驱动灵器的咒语。
可这回,咒语却也不管用。
奉神宗众弟子在旁,眼见向来冷硬无波的护法执事这般慌神,一时间面面相觑,俱有些乱了阵脚。
“护法……这……这是怎么回事……”
“慌什么!”护法执事听见弟子喧哗,定了定心神,低声道,“这妖物果然古怪,快拿符……”
护法执事话音未落,惊呼声四起,因为那躺在货舱夹层之中的男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竟缓缓悬空直起身来。
他的长发无风自舞,脸上的镇妖符卷着边兀自燃烧起来,火舌舔过,符纸转瞬化作飞灰,露出下方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
众人皆惊,直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忘了反应。
闪着红光的灰烬徐徐飘落,红焰之后,那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灰墨深瞳隔着飘忽火焰,神鬼难辨。
对上那双眼睛,护法执事心头一震,猛然倒退几步,绷紧两腮,急催咒语,忘尘椎凌空飞起,金光震颤,嗡鸣不止,那锐利无比的尖端,正正对准那刚刚苏醒的神秘人眉心。
然而,往日里无坚不摧的无上法器,此时携千钧之力凝于针尖,却始终无法刺下。
“剑阵!”护法执事额角冒出冷汗,命令身后方寸大乱的弟子,可他忘了,此处狭小,剑阵何以施展。
场面乱作一团。
那人却忽而轻轻哼笑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叫人心惊肉跳。
紧跟着,他伸出一只手。
修长的,苍白的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将那悬在他眼前几寸的忘尘椎,握在掌中。
触之能熔人骨血的忘尘椎,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握在了手中!
护法执事目眦欲裂,离舱门近的弟子已吓破胆,推挤着想要逃出船舱。
狭小的空间内,俱是焦苦混杂的炽烈气味。
笼中兽鸟在扑腾嘶鸣,烈日下,一切仿佛即将爆裂。
确实发出了一声爆裂之声。
护法执事撤步欲逃时,那人蓦然一转手腕,忘尘椎调转方向,朝着护法执事背心飞去,如离弦之箭,瞬间穿透胸膛,又从另一个弟子肩头飞出,接着穿透船壁,发出一声巨响,飞将出去。
亦如空只是觉得很烦。
他再次“清梦”被扰,这一次,他运气不错,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终于算是真正苏醒过来。
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重生,只是开头不甚美妙。
他转了转手腕,听见自己久未活动的骨节发出生涩的喀喀声。
他没有去看那些倒地的尸首,也顾不上听那些尖叫嘈杂,他原本只是被那些鸟兽之声所烦扰,一路上不得安宁,正集中精力恢复对肢体的控制。
虽被一帮不速之客打了岔,但总归算是成功了。
他不忘自己一路上早就想做的事——
亦如空头也不回地一挥手,震碎了那些铁笼上的镇妖符,也震裂了铁笼,一时间,小妖们倾巢逃出,鸟飞兽走,四散奔离。
片刻后,船舱内终于恢复安静,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
亦如空伸了个咔嚓作响的懒腰,缓缓迈动步子,踩着杂乱的尸骸,走出舱外。
外面日头正好,天光如刺,叫他好一阵才得以适应。
海天之间,那忘尘椎竟仍在追杀跳海逃生的奉神宗弟子,寒芒疾闪,犹如在碧波巨毯上穿针引线的金梭,划出无数道带着血色的纷乱金光。
亦如空眉头微皱,他只是动动手腕,扭转了这东西进攻的方向,至于后面的一切,倒不是他有意为之。
他试图驭动尚且滞涩的灵力,试图召回那件陌生的法器,却不得成,直到杀完最后一人,那法器才猛然调转方向,竟朝他直射而来。
还好自己这身骨头适应得很快,亦如空反应迅疾,一侧身,躲过这惊险一刺。
那杀器好似无头苍蝇,不知收力,仍斜刺而下,刚猛之力竟穿透船底,一直扎进海水之中。
好生怪异凶残的东西,可是,又莫名有种熟悉的气息……
亦如空看着被穿凿残破的木板,正蹙眉思量,忽听见舱内有人声叫喊。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松鼠。
那松鼠的脑袋被扭曲变形的铁笼禁锢住,铁笼沉重,它进退不得,只能锁在原地挣扎。
松鼠一边扑腾,一边用人言尖声叫喊着:“救救我,船漏了,船要沉了!”
亦如空摸了摸自己一路上饱受折磨的耳朵。
他实在不能承受更多噪音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准备将变形铁笼拨开,恰在这时,一道锋利金光猛然从他脚尖蹿出,竟是那忘尘椎穿透船板而来。
松鼠尖叫不止,和着忘尘椎凌空旋转时发出的呼呼风声。
亦如空抬手,正要设法抓住这发疯的杀器,却不想,那东西竟突然坚铁化作柔丝般,金光流淌,自动缠上了他的左手手腕。
毫无征兆的,这凶悍之物收敛了滔天杀气,盘旋数圈,静静坠在他腕间,像一枚精致的镯子。
亦如空莫名,想要用另一只手去触摸那东西,脑中却突然白光闪过,刺痛难忍。
紧接着,他感到周身大震,只闻四面嘲哳巨响不止,竟是木船底正从脚下断裂开来,如同被两只巨手撕扯着,掰成两半。
亦如空脚下陡然悬空,跟那卡在铁笼上的胡鼠一起,坠入海水之中。
但亦如空准备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完,不管境况如何。
所以虽身陷海水之中,头痛欲裂,失去意识前,他还是伸出手,一弹指,将变形的铁笼击碎,放了那松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