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裹挟着沙砾扑打在马车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沐云初掀开一角毡帘,入目便是漫无边际的枯黄胡杨林,虬结的枝干上挂着残雪,像极了老人们口中讲述的远古传说。
“阿初可曾后悔?”萧霁清伸手替他拢了拢斗篷,指尖触到对方耳尖的薄红,“随我来这苦寒之地。”
沐云初转头,看见三皇子褪去了华服,换上了北疆牧民的羊皮袄,领口还沾着半片雪花。他忽然轻笑,伸手拂去那片雪:“阿清可曾见过胡杨生花?”
萧霁清一愣,摇头。
“待开春便可见了。”沐云初望向远方,目光掠过枯死却不倒的胡杨,“这些树能在戈壁扎根百年,靠的不是怕苦,是知道自己该守在哪儿。”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剧烈颠簸。萧霁清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听见车外传来喝止声:“什么人!竟敢擅闯北疆王庭旧地!”
掀帘望去,只见数十骑牧民纵马而来,腰间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青年勒住马,目光落在沐云初身上,忽然滚鞍下马:“小主子?真的是您?”
沐云初瞳孔骤缩,认出对方是父亲当年的亲卫图雅。他掀开马车帘,任风雪扑在脸上:“图雅,王庭......如今如何了?”
图雅喉头滚动,忽然跪地叩首:“老王爷去后,部族离散,王庭只剩断壁残垣......唯有老胡杨还守着当年的誓言。”他抬头时,眼中已泛起泪光,“您当年留下的暗卫,如今都聚在胡杨谷,日日盼着您回来。”
萧霁清扶着沐云初下车,注意到牧民们虽衣着破旧,却人人腰间挂着刻有狼首的皮护腕。他伸手按住沐云初微凉的手背,低声道:“阿初可知,你方才那一眼,像极了北疆狼王巡视领地。”
沐云初转头看他,却见对方眼中映着自己的影子,竟比北疆的阳光还要灼热。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初入盛京,萧霁清在梅树下掰碎玉佩的模样——那时的少年皇子,眼中也有这样的光。
王庭旧址果然只剩颓垣败瓦,唯有中央那株千年胡杨依旧挺立,树干上深深浅浅刻着历代北疆王的名号。沐云初摸着父亲名字旁的新刻,发现是自己的乳名“初儿”,笔触稚嫩却有力,显然是离散的部族所为。
“他们从未忘记您。”图雅捧着羊皮袋走来,里面装着温热的马奶酒,“即便老王爷战死,即便盛朝要灭我们的族,他们仍记得,北疆的小世子还在京城。”
萧霁清接过酒袋饮了一口,腥甜的奶味混着沙砾感在舌尖蔓延。他望向沐云初,见对方正用指尖摩挲着树皮,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在牧民们惊呼声中,将唇印在那沾着木屑的指尖。
“从此刻起,”他望着沐云初睁大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阿初不仅是北疆的世子,更是我萧霁清要护的人。你们若信他,便信我;你们若护他,便与我一同护这北疆风雪。”
图雅浑身一震,忽然举起弯刀朝天高呼。牧民们纷纷响应,狼嚎般的呼喊声惊起枝头残雪,千年胡杨在风雪中簌簌作响,像是在回应这跨越万里的承诺。
入夜,胡杨谷的毡帐里燃起熊熊篝火。沐云初看着萧霁清被牧民们围着灌酒,听着他们用蒙语唱着古老的战歌,忽然想起盛京的夜——那时的萧霁清总是穿着规整的朝服,连饮酒都要讲究仪态,哪里见过这样不加掩饰的肆意。
他望着篝火另一头的人,见萧霁清正手忙脚乱地学蒙语祝酒词,耳尖红得比篝火还亮,忽然轻笑:“他曾为我在盛京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只为求太医院调出治咳疾的方子。”
图雅挑眉:“盛朝的皇子,竟能为了个质子做到这份上?”
“不是质子。”沐云初轻声说,“是......心上人。”
话音刚落,便被萧霁清踉跄着扑过来。三皇子身上带着浓烈的马奶酒气,却还勉强撑着清明:“阿初......他们说,北疆的汉子求亲要送狼首匕首......”他从怀里摸出把小刀,刀柄上刻着粗糙的狼首,“我亲手刻的......你要不要?”
牧民们爆发出哄笑,有人用蒙语喊着“答应他”。沐云初望着那把歪歪扭扭的匕首,忽然想起萧霁清在盛京时,连握笔都优雅至极的手,此刻却为他磨出了茧子。他伸手接过匕首,指尖擦过对方掌心的伤痕,轻轻点头。
欢呼声几乎掀翻毡帐顶。萧霁清醉眼蒙眬,却精准地捞住他的腰,在众人起哄声中,低头吻住那抹让他牵肠挂肚的唇。这吻带着酒气与奶香,混着北疆特有的风沙味,却比盛京的琼浆玉露还要甘甜。
次日醒来时,帐外已是漫天黄沙。沐云初摸着身边空荡的毡毯,忙掀开帘子——却见萧霁清正与图雅站在胡杨树下,两人手中各持一卷羊皮地图,神情严肃。
“这是老王爷留下的粮草囤积点。”图雅用弯刀指着地图上的红点,“但去年雪灾过后,粮草已十去七八,如今部族断粮已有三日。”
萧霁清皱眉:“为何不早说?”
“盛朝赈灾粮还在路上。”沐云初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愧疚,“是我疏忽了,原以为凭借三皇子的身份,能让粮草优先调配......”
“不是你的错。”萧霁清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是我低估了朝中那些人的手段。他们虽遵了父皇的旨意拨粮,却暗中拖延,想借此逼我们向盛朝低头。”
图雅忽然单膝跪地:“小主子,三皇子,不如让部族南下劫掠吧!横竖都是饿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不可!”沐云初与萧霁清异口同声。
萧霁清蹲下身,按住图雅的肩膀:“劫掠只会让北疆坐实‘蛮夷’之名,再无翻身之日。相信我,三日之内,我必让赈灾粮抵达胡杨谷。”
沐云初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在盛京时,萧霁清为了替他争得每月多三斤碳的份额,在御前与户部尚书据理力争的模样。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从袖中取出那把狼首匕首,塞进萧霁清掌心:“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