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愁绪般缠在青瓦上,沐云初蹲在廊下用竹片拨弄积水中的落花,指尖还沾着昨夜替萧霁清换药时留下的药香。铜盆里的水早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直到肩头被披上一件墨色大氅,才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笑声:“阿初蹲在这儿发什么呆?倒像是被雨困在檐下的小兽。”
沐云初抬头,见萧霁清倚着廊柱,苍白的脸在暮色里泛着清光,右肩仍用布条吊着。三日前刺客的匕首擦着肺叶划过,此刻他发间还凝着冷汗,却偏要撑着来看雨。沐云初将竹片扔进水里,溅起细碎水花:“阿清该在暖阁里歇着,若再受了风......”
“再受了风,阿初便要拿藤条抽我?”萧霁清笑着截话,目光却落在沐云初腕间的红绳上。那是去年上元节他亲手编的,绳结里藏着半片平安符,此刻正随着少年抬手的动作晃出细碎金光。
廊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雨幕中的静谧。沐云初皱眉起身,瞥见府门处掠过几骑黑衣人马,腰间佩刀在雨中泛着冷光。萧霁清眸色微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是巡城司的人,许是为昨夜的刺客一事。”
可刺客的目标分明是你。沐云初转身时,袖中滑落一卷图纸,正是前日萧霁清在书房绘制的江防布防图。萧霁清弯腰拾起,指尖抚过纸上朱笔圈注的关隘,忽然抬眸看向西南方向:“三日后便是端阳,阿初可愿与我去江上看龙舟?”
沐云初怔住。往年端阳,萧霁清总要随父亲去检阅水师,今年却......他望着对方眼中未说出口的深意,忽然想起昨夜刺客临死前紧攥的玉佩,纹路竟与三年前血洗沐家药铺的黑衣人所佩相同。
夜更深时,萧霁清在案前铺开地图,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柄出鞘的剑。沐云初磨着墨,看他用朱砂在‘白鹭洲’三字上重重一点:“阿清是说,当年的‘夜鸦’余党藏在那里?”
他们劫走的那批药材,本该用于北疆伤兵。萧霁清握着狼毫的手青筋微凸,如今新皇登基,旧党势力蠢蠢欲动,若让他们得了江防图......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长鸣,惊得檐角铜铃乱响。
沐云初忽然伸手按住他握笔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萧霁清虎口:“当年父亲临终前,曾在我耳边说‘寒江孤影’四字。后来我在药铺暗格里发现一本手记,里面提到白鹭洲的沉舟......”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萧霁清的瞳孔映得通红。他反手扣住沐云初的手腕,两人距离极近,能听见彼此心跳声混在雨声里。远处更夫敲过三更,萧霁清忽然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个檀木盒:“打开看看。”
盒中是半枚鱼符,纹路与沐云初贴身收藏的那半枚严丝合缝。少年指尖发抖,忽觉喉间发紧:"这是......"
“是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萧霁清声音极轻,像是怕惊醒什么,“他说若有一日我遇见佩着另一半鱼符的人,便要以命相护。阿初,当年血洗药铺的人,是冲着这鱼符来的。”
窗外骤雨突至,将窗纸打得啪啪作响。沐云初想起十二岁那夜,冲天火光里父亲将他推进密道,自己却握着半枚鱼符转身。他至今记得父亲后背的血浸透粗布短打,在青砖上开出妖冶的花。
“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鱼符?”少年后退半步,腰间玉佩撞上桌角,发出清越声响。萧霁清想要伸手,却见他眼中浮起雾气,像被雨水打湿的小兽,带着警惕与受伤的怒意。
“起初是。”萧霁清站起身,因动作太急扯动伤口,却浑然不觉,"但后来......阿初可知,你每次替我换药时,总会在药里多加两钱蜜?你总说我怕苦,却不知我最怕的是......"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是怕有一日,再也闻不到你身上的药香。”
沐云初瞳孔微颤,忽觉掌心的鱼符发烫。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他望着萧霁清发间的雨珠,忽然想起上月在市集看见的糖画,那老师傅用琥珀色的糖浆勾出并蒂莲,甜得人舌尖发颤。
“明日便去白鹭洲。”少年将两半鱼符合拢,塞进萧霁清掌心,“但你须答应我,若遇到危险,要先护好自己。”
萧霁清忽然笑了,抬手替他拂去发间落英:“好。待此事了结,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并蒂莲。青芦镇的莲塘,可是连皇家园林都比不得的。”
五更天,雨停了。两人骑马出府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沐云初望着萧霁清挺直的后背,想起昨夜在他枕下发现的兵书,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竹叶——那是去年秋日他们在竹林里比剑时,他随手折来插在对方发间的。
白鹭洲果然有沉舟。那艘覆满水草的木船半埋在泥沙里,船底刻着暗纹,正是沐家药铺的标记。萧霁清握着匕首撬动船板,腐木碎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码放整齐的木箱。
“是药材。”沐云初翻开一箱,却见底层压着卷羊皮纸,展开时惊得险些松手——上面画着京城布防图,标注着各个城门的换岗时辰,甚至连御膳房的通风口都有标记。
萧霁清脸色铁青,忽闻远处传来弓弦轻响。他本能地旋身将沐云初护在身后,只听‘噗’的一声,羽箭擦着他耳际钉进树干,尾羽上系着张字条:“寒江孤影,相逢何必曾相识。”
沐云初攥紧鱼符,发现字条边缘染着淡淡的药香,竟与父亲生前常用的金疮药气味相同。他忽然想起父亲手记里的最后一句:“若见白鹭洲头草,应知故人踏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