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里,一群洗衣的妇人蹲在河边,絮絮地说着家长里短。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裹着蓝布衫的老太太压低声音说道,"凌家大少爷出事了。"
身边的人立刻竖起耳朵,支棱着脖子凑过来。"是啊是啊!我听说,大少爷得的是什么怪病,邪门着呢!"另一个插话道,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一声清冷的女声从身后来临。"几位大婶,切不可胡言。"
众妇人齐刷刷回头,看见洪珊翎一身素色旗袍,从容地站在身后。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长发如瀑垂至腰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教人不敢造次的威严。她虽是女子,此刻眼神却如同寒冬腊月里刺骨的风,令人不敢对视。
那老太大见势不妙,连忙讪讪道:"哦,原来是洪小姐。我们也是听闻,随便说说而已,您千万别和我们这些市井妇人计较。"
洪珊翎微微行礼,礼数周全:"我不是和大婶们争辩,只是想提醒一句:舌头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慎言,慎行。"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那些爱嚼舌头的妇人们对视一眼,面上虽讪笑连连,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安。这群人最懂得趋炎附势,连忙赔笑:"是是是!洪小姐您说的对,我们平日里受您不少照拂,您的话我们自然听。以后谁要再说什么闲话,我们替您管教他们。"
洪珊翎点点头,既不倨傲也不谦卑,神色淡然自若。她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性情,只是今晨不知为何,听着大少爷的名字,心脏却隐隐跳得更快了点。
行走在春意正浓的庭院里,绿树红花仿佛被精心修剪过,披着融融的春色。微风拂过水面,湖面泛起涟漪,倒映出碧波荡漾的水光。湖中一处凉亭孤立,连接着一座木桥,八角形的亭子显得华丽却又孤清。男人瘫坐在凉椅上,面前那双龙纹拐杖歪斜地倒在地上。
他的手正不自觉地摩挲着左颊的面具,指节分明,骨骼嶙峋。帽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戴着金丝眼镜的右眼微微眯起,望向远处的某个方向。
"无欢。"他轻声唤道,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痉挛的颤抖。右眼下的皮肤开始发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蠢蠢欲动。他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哦,小白。"他突然笑了起来,但笑意很快凝固在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团模糊的湿音,像是在喝水时呛到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扶住凉亭的柱子,却在半途中力竭,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拐杖发出一声钝响,歪歪扭扭地滚到一旁。
"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笑容里透着说不尽的苦涩:“呃!咳咳咳!呵呵,无欢,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为什么会有战争,战争带给世人的究竟是什么?我一直在想,如果说人世之间的斗争是为了权利和富贵,那么你对于世人来说又算是什么,他们为何要将你带走,我始终不得其解。又是五年的光景,我寻了你五年,也盼了你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来过。春去秋来,夏冬更替,看着日升日落,我这具腐朽的躯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与你重逢的那一刻。呵呵,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自身病始可,又为子孙愁。下视禾根土,上看桑树头。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
右手中的拐杖被他紧紧攥住,指节凸起却依旧无法支撑起身体。他只能就这么躺在地上,像一具报废的机器,连最基本的站立都成了奢望。
"你到底在哪里。"他低声自语,却仍然固执地想要继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黄金面具歪斜着掉落在地,现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
确切地说,是半张脸。
左颊上交错的血红血脉如同扎根的树根,向外不断延伸。那道狰狞的疤痕仿佛是一朵正在盛开的曼珠沙华,花瓣般的裂纹向外蔓延,触目惊心。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些血脉似乎并非死寂,反而像是活物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一缩一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