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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野吹着冷风把一盒薄荷糖吃完了,并没得到什么深刻的人生感悟。他拍了拍外套起身,走回去时被门口安保拦住。
“先生,请这边刷脸或者验证指纹。”安保是个年轻小哥,客客气气的。
方野刷什么都没有,僵持半晌,不得不给原北发了条信息。
【小区不让我进去,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
过了两分钟,原北回他一个惊讶的表情,却没问他出门的原因,而是说“好了”。
他就这样体贴地留出余地。方野开始想亲密关系里是否需要保持体面,鉴于他在任何关系里都没有体面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方野被放进门,路上他把晚上要说的话的草稿收个尾,自觉没什么大的纰漏,应当可以蒙混过关。
可惜话说得再漂亮,原北父母也不是傻的,一眼就能看透他几斤几两。
这就是原北的用意?让他看清楚他需要面对的障碍,并借此考验方野的勇气吗?
进入公寓楼还需要指纹,不过原北已经将门给他打开。方野步入电梯,发现他的手已经在无意识状态下将薄荷糖盒子外的商标给扣了下来。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盯着电梯内的电子屏,那点憎恨又死灰复燃,像发苦的火焰,热热地烧到喉咙口。
恨原北的主动迎合,恨原北的一走了之,最后归根结底,还是恨他自己。
如果能不爱原北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
这句话十八岁的时候方野就对原北说过,说的时候原北还躺在他的腿上,脸上盖着英语试卷。
已经是五月份的天气,温度怡人,暖但不至于热。一连几天,天气都是晴朗的。
离高考还有不到二十天,校园里的气氛明显紧绷了许多,哪怕象征性也得学一点。大部分课都变成自由复习的自习课,老师就坐在前面等着解答问题。
原北拽着方野“逃课”,事实上是给方野讲英语,随后在阅读理解上遭到和英语老师相同的挫折。
方野自有逻辑,有时理解能跟原文差十万八千里,还固执得要命,难以说通,原北直接放弃了。
本来他们都坐在看台后,这里一般没人。原北认定方野无可救药后,带着气,直接躺在他大腿上。
“你一定要这样想?”
方野默不作声点头。
原北忍无可忍:“真不知道你大脑什么构造。算了,我看你还是争取数学多拿几分更实在。”
阳光刺眼,他抬手拿着试卷挡住,睫毛和发梢被照得像金色。
方野对于英语阅读不屑一顾,将校服外套展开,低头隔着英语试卷,在原北脸上胡乱亲了亲。
他沉默的、完全看不出内在意义的动作还是把原北逗笑了,拿下试卷,在校服挡出的阴影中,一双眼睛以少见的柔和望向他。
“就这样讨好我?”原北反问,将卷子挥了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小心蹭得脸上都是墨水。”
方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原北凝视他片刻,叹了口气:“方野,你明白我的意思。既然你想陪我上A大,如果根据前两个月的模拟分,是很难的。”
方野简单地说:“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原北冷淡地说,“去A大下面的某附属学院吗?那确实可以,你闭着眼考都能上,但是你是要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还是说进A大垫底的专业,毕业后殊途同归做销售?”
方野对他说的话没什么概念,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亲爹妈销售都当不上,不也还是结婚生子,活了好几十年吗?
他以沉默表达不赞同,原北说:“你气死我算了。”
原北真的生气了,试卷全部盖住脸,不再跟方野说一个字。
他很少跟方野生气。即使方野做错了,或者给他造成困扰,原北也不会发怒。他会纠正,克制,说服,教小孩子似的教比他还大一点的方野。
可一旦原北怒气发作,不论方野有没有意识到错误,都会感觉很难受。
他对原北的情绪很敏感,忍耐不了原北对他的任何负面情感。
方野去拿开试卷,原北不理他,乌黑的眼睛向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天空装进他的瞳孔。方野看他的眼睛,看见天空飞掠过一只鸽子。
“你去哪里我都能陪你去,什么大学我不在乎,不高考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个地方。”方野告诉他。
原北过了一会给他一句话:“不去高考的话,你也别想着跟我一个地方了,我们分开吧。”
方野感到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强烈困惑:“为什么要这样?你想和我分手吗?”
原北闭上眼不看他,也不理他。
方野不想和他讨论有关未来与现实的问题。他想不过就是大家按部就班考个试,读大学,出来找个饿不死的工作,这些事有什么好讨论的?
那么多大学都上不了的,是一满十八岁就死了吗?
原北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方野不想吵架,也不想原北生气。他想他们能永远轻轻松松、愉快地这样下去,而不是为了未发生的事争吵,以至于原北说要离开他。
“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你。”方野低头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原北闭着双眼回他:“你既然不喜欢听,就去做该做的事。”
“我不这样做你会分手吗?”
长久的沉默后,直到下课铃响,原北盖着试卷说:“会。”
方野深深地呼吸,胸口像吞了一团火,烧得他心脏跳到快要爆炸。
他想也不想说:“如果我不爱你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那么难受。”
原北轻轻将试卷揭下,方野忽然发觉那是他第一次对原北说“爱”。在电视里他听到这个字眼都会觉得怪异和矫情,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