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下马车,险些崴了脚,听闻挚友死亡的噩耗,如遭雷劈,只觉浑身冰冷,腿脚发软失力,几乎是强行保持着神智,难以置信地哽咽问:“你说……什么?”
“王君庆他死了!”
头一次见他崩溃,小厮万般纠结,还是选择将打击人的消息告诉他:“我方才出去添置用品,看见郜都河边围满了人,上前打听才知,船上死了京域最有名的商人,他因为不敢认罪,自缢而死!”
“在这京域,有名的粮商除了王大人以外还能有谁!”
小厮话还未说完,身旁便被人猛撞了一下。
王逸然愣在原地,久久不能接受,直到看见陆景冥奔跑在前,才回过神,跟了上去。
乌云压顶,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
今夜的天空格外黑,路两旁的灯笼经不住风吹,只一瞬,烛火就全部灭去了光。
离人群越近,议论声就越吵。
快接近河边时,陆景冥忽视放缓了脚步,端正了为官者的姿态,他似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僵硬艰难,脸上冰冷神情不再,只余风干的泪痕。
王逸然回头望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跑去,穿透拥挤的人群,她一头扎进了河里,游上停在河中央的楼船。
往里走,触目可及,没有能勒死人的白绫,只有略显混乱的现场。
足够宽的舱内,泛黄纸张散在桌上,高足盘翻倒,几块白色糕点随之掉落在地,往深处探去,并未发现过打斗痕迹。
王逸然不死心,又拿起烛台,蹲下身子往地上照去,昏暗的地方豁然光亮,她俯首,耐心找寻,最终在桌腿上发现了湿泥,它被人蹭在边上,细黑无比。
而观之今晚,并未下过雨。
顺着这些蛛丝马迹,她又将目光移向了糕点,身体浸泡过河水,已经有点冷。
王逸然犹豫了几秒,将烛台倾倒,伸出左手,让蜡油滴在掌面。
滚烫的灼痛加剧了正在恢复的触觉。
她心中大喜,又连忙单膝跪地,捡起地上的糕点,观察完它们的花样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舌间顿时甜得发腻。
尝完这些,到最后一块时,她吃的速度慢了下来,盯着那块被人咬过一口的食物,王逸然若有所思,忍着恶心和嫌弃,记完缺口的形状后,塞进了嘴里。
依旧是甜的,毫无例外。
品尝过后,她又去叠好散落在地的纸张,用指腹细细摩挲,这东西除了没有字迹以外,一切正常,只是摸着有些凉,许是受季节的影响。
看完线索,王逸然久站舱内,最终叹了一口气离开,她不想在死过朋友的地方久待。
楼船没有继续扬帆,放眼望去,外头风景早在悄然中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冰海。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
于是翻身跳船,双脚踏在冰面上,每踩一步,脚下都会传出冰裂的清响,越来越大声。
冰面崩裂的速度逐渐加快,由缓至急,她迫不得已迈出脚,一路小走,想走到安全的地方,然而不管她躲得有多快,那裂出的缝隙总能追上她。
像个有执念的人,锁定目标,见她要逃要跑,便发了怒,终于将她困死后,崩裂全部带她下海底炼狱。
不能呼吸的痛苦让她剧烈挣扎起来,浑身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她做出的努力逐渐停息。
冷。
太冷了。
冷到她四肢百骸都在疼。
原来恢复触觉并不是件好事。
咸如粗盐的海水呛入口鼻,王逸然难受地望向海岸,烈阳的光明从冰裂缝隙里照进来,被分割成几束,蔚蓝的海上重现一树红影。
将要昏迷前,她不禁想起了来到这个梦境的初始。
都怪陆景冥。
她心内怨念:都怪他!
要不是因为他,她才不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虽说她也有错,但她已经后悔,尽力补足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下好了,魂魄一旦死在梦里,那现实里的她也会因此香消玉殒。
真惨呐。
她自我可怜着,祈求上苍保佑,能让她活下去。
许是念力过强,老天有眼,在她即将窒息时,感觉腰上勒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力大无穷,死死缠住她,王逸然心中惊喜,觉得自己遇见了救命稻草,她伸手去摸,想借此抓住希望,不料握住了一根细藤。
那藤见她张开手,乖巧地凑上去,一路抚过她的掌心,向着她的腰上爬。
极暖的温度裹上身体,那家伙过于贪婪,迅速爬过了她的脖颈和心口。
每到达一处部位,缠绕的力度便会加紧,奇异的行为令她清醒几分,她忽然惊觉,这东西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来缠自己的。
事实上,比缠还要可怕。
无尽梦魇中,王逸然看见那棵长于冰海中的树,不断延长粗.壮的树根,朝她侵袭过来。
出于本能,她并不害怕这棵树。
但她总觉得,这棵树一旦缠到她,就不会再让她走,几乎像人一样,拼了命地想把她留下来。
她只要稍稍挣扎,它就会愤怒,收缩力度,直到与她的身躯紧紧相缠,才肯罢休。
疯狂又温柔的家伙慢慢爬上了她的下颚,根须抚过她柔软的唇瓣,欲要往里钻。
极大的不适让王逸然心生厌恶,她咬紧牙关,死都不要它入侵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