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信哥儿摸不着头脑,他恭敬倒了杯茶端到许云冉面前,玩笑提醒道:“还剩最后一问,二位难道只关心我的小事?”
“其三,方才那三人同你说了什么?”
信哥儿摇头摆手:“江湖规矩,来者是客,不问前人之事。”
见许云冉站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方才那个不算,二位可还有一问。我看公子生得白净,男身女相,身形瘦削,不像寻常混迹官场之人,多问无害。”
“不必了。”
他说对了一半,她确实是女扮男装,许云冉不愿久留,疑心他看出端倪,便绕过曹观玉往门外走。
信哥儿穷追不舍,伸出右臂拦住两人道:“方才公子三问,无非是在试探我忠信仁义和能力,既是满足,知我性情道义,何不再留一问?”
曹观玉得许云冉示意,掏出个银锭塞到信哥儿怀中,信哥儿无言,侧身让出条道来。
“聪明,但也愚钝。”
曹观玉扭头瞥了眼身后的大院,左手接过右手的长剑,躬身掀开车帘。
车轮滚滚,马车沿朱雀大街北上,朝宣阳坊大理寺卿府邸走。
街道上小儿歌唱的民谣穿过帷幔混于耳中。
“崔东百,死不冤。附奸臣,护小人。天有道,收他魂。下地狱,不超生。“
视线随合上的双眼昏暗。
混沌中炸开一条裂缝,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血迹斑驳的铁栅前蹲坐一对母女,面黄肌瘦,白裳后渗出血迹,女儿的嘴唇冻得发紫,指甲缝里满是污泥,她双手压在腹上,想要将饥饿感挤出身体,她们已经三日未进食了。
衣衫褴褛,刀子一般的冷风呼啸而过,再次划破结痂的伤口,她收紧双臂战栗。
母亲泪如雨下,她粗喘气,收紧环绕女儿的手臂,轻声细语安抚道:“爹爹是冤枉的,陛下明察秋毫,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女儿信服点头,把整张脸埋入母亲的怀中,借此掩盖难闻发臭的霉味,扭曲于臂间的血痕发痒,她欲要伸手去挠,却被母亲拦住。
“啪!”
两人吓得寒毛直立,目不转睛盯着甩开的铁门。
铁栅走进两个狱卒,将两人拖到行刑台前。
“不愧是许府千金惯养的女娘,瞧瞧这肤白样貌,可真叫人舍不得欺负呢!”
行刑台前的太师椅走下个身形臃肿的男人,幞头官服,腰缠白玉,他只手从女人怀中拽出藏在其间的脑袋,咧开满嘴黄牙嗤笑。
“崔东百,你个奸佞祸臣,枉费当年爹爹瞎眼提拔你!”
崔东百咬牙擦拭挂在脸上的唾液,一掌扇倒控于掌心的女娘:“贱货!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骠骑大将军嫡女?竟敢朝我吐沫!”
许夫人“呜呜”流泪,猛然冲上前紧抱许云冉,她瞪大眼睛,怒视不远处来回擦拭脸庞的男人。
这样的警告于崔东百无用,他啐了一口,甩掉手帕,端起头上的幞头摆正放在太师椅正中,两手拽紧腰带缓步而来。
“今日可没人救得了你们!”
崔东百轻易甩开伤痕累累的许夫人,只手拽住凌乱黏糊的青丝,将她拖到行刑台前,他甩下右臂的大袖,握住铁夹拾起块炭火,用力压在她大腿上。
“啊!”
狭长的牢狱中发出一声惨叫,空气中充斥焦糊的肉味,许云冉跪在地上颤抖,额角汗珠滚落,动弹不得。
崔东百卸去腰带,欲要扑上来之际,忽觉刺痛,只觉□□热流直下,他屏住呼吸,垂头瞪眼,最引以自豪的那根东西已然被人拖拽而下。
“啊啊啊!”
崔东百颤声尖叫,夺过脚边的女人紧握的金钗,直捅她心口:“贱货!!!”他几乎是哭喊着跑出去的,手中还提着掉在地上的那半根。
“娘!”
许夫人嘴角涌出团血糊,心口血流不止,她摘下左手的玉镯套入许云冉手中,指着远处微弱的光亮推开她:“快走……冉冉……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娘!!!”
光亮爆开,涌入不少官兵。
“圣上有旨,许家母女与许霆贪污谋逆之事无关,免除流放之刑。”
许云冉亲眼看着怀中的女人咽气,抬手合上撑大的眼皮,眼泪随唾液一同咽下,她没有起身也没有谢恩:“爹爹呢?”
“许将军已经认了罪,磕死在宣政殿前的梁柱,许姑娘,且珍惜吧。”
领头神色冷漠搁下这么一句,带着众人哗哗往外走。
许家三代镇守边关,兢兢业业,竟是落得这般下场!
忠心可鉴,天道何在?
“大人。”
轻叩声打断她的思绪,许云冉抹去眼角的泪珠,正色穿过掀开的车帘,她站在朝廷赐予的大理寺卿府邸门下,仰望熠熠生辉的“周府”二字。
如今的她,应该叫周明川。
府中杂事皆由曹观玉打理,许云冉回屋换上玄色长袍,忽闻门外响动。
“大人,刑部尚书萧玉安萧大人上门送贺礼。”
回眸望去,槅扇门上的纸糊隐约呈现头戴幞头的人影。
明日才正式上任,大理寺卿虽只是个从三品的官职,可平日打交道的人物都不容小觑,她才入住这周府便得了不少朝臣送来的贺礼,不过倒是鲜少见登门拜访的。
且这刑部尚书……传闻他不是个爱与人打交道的,怎么突然找上门来?
此人是个狠角色,不容小觑,更不敢怠慢,许云冉不想因此堵上复仇之路,她再三思量,闷声回道:“且等片刻,我稍后到。”
中堂内端坐着个笔直的人影,半截珠帘垂落,正好盖住里边那人的脸。
珠帘随风摆动,搅乱她平复的内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茶杯,停留在唇边徐徐吹气,云雾散开,模糊脸庞的轮廓。
这个动作太让她熟悉!
从前侍奉在那人身侧时,他亦是这样,无论茶水寒凉滚烫。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从里边传出。
这一刻,欲要迈出一步的腿顿时僵硬,许云冉愣在原地,脑海里翻涌出与那人的过往,瞬间浑身血液沸腾,心脏要从喉咙呕出。
不!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