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的真人沉默了几秒,惜字如金。
颜朝阙的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无人知道她茕茕孑立于仙界,多么渴望能有同族相护。
可到了秦之游这里,他朱唇轻启,不过一息就判定了她们阖族生死,而他曾经又伤了多少妖族的性命?
颜朝阙如今修为低微,从秦之游手中抢绝妖杵无异于天方夜谭,可她绝不能放任此等魔物留在他的手里。
两人无声僵持了许久。
最终,颜朝阙想到一个缓兵之计,开口迂回道:“我入修仙一途不久,对于此物也只是道听途说,许是我搞错了,望真人勿怪。”
“既然真人执意收我为徒,我愿入真人门下。”她刻意抬手抚了抚发髻,装作不经意地露出那截雪白的玉镯。
只要留在这里,定能徐徐图之。
他既做这不辨是非,滥杀无辜之人,她又何需心怀愧疚。
颜朝阙话音刚落,便感受到耳畔的呼吸有一刹那格外沉重。她撇过头望了眼,淮冷的脸上因为失望而几乎没了血色。
“你既是尨玉认定之主,自然该拜本座为师。”秦之游神色淡然道,这意思便是应了。
他以为颜朝阙脸上至少该有些欢喜,却听见她下一息脆生生道:“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这星回峰上清清冷冷,望真人能收下淮冷与我作伴。”
罢了,还好,不是要继续抢他的神器。
秦之游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一个小丫头牵动着心神。
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
“本座允了。”
那伤痕累累的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眸比夜晚的启明星还要晶亮。他跪在秦之游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次,秦之游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颜朝阙松了口,拜师仪式便在这间简陋的竹屋中即刻进行。
她滴血入玉牒的刹那,腕间沉寂许久的尨玉突然绽出一束强烈的金光。一个个古老的符咒从光中跃出,漂浮在空中,将这一片狭小之地染成了赤金的海。
那如白色棉花糖般的小狗,就在海浪之上悠然漫步。
秦之游和淮冷自然读不懂那些符咒,可颜朝阙只需一眼便可确定,此物确为仙界之物。
这昆墟派,绝没有她原先想的那样简单。
颜朝阙心念一动,符咒便朝她聚拢,而后尽数没入她的身体。她的额间霎时出现了如金莲般耀眼的花钿,许久才消散。
尨玉与她合二为一,她终于明白了它的作用。
不为形惑,洞察人心。
若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几乎可以知人心中所想。
秦之游刚饮下徒儿递来的两盏热茶,屋子里忽而飞来一张传讯符,颜朝阙虽听不到内容,可眼尖地看到右下角写着的“明琉”二字。
秦之游留下几盒上好的丹药给淮冷疗伤,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颜朝阙也走出了他的竹屋。
少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
“你……为何要帮我?”他的嗓音沙哑干涩,早已不复先前的桀骜,像一只犯了错而心生畏惧的小兽。
颜朝阙拉他进屋,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在床榻之上,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寸之遥。
她替他擦去脸上的污垢时便发觉,他的骨相极佳,假以时日,等他再长大些,定然也是个漂亮至极的美男子。
少年此刻显然很是局促,琥珀色的眸子慌乱地闪了闪,却并未反抗。
得偿所愿,便能乖顺至此,仿佛从前的张牙舞爪尽数是错觉。
她孤身一人,若要从秦之游的手里抢下神器,需要帮手。
但想要替这个孤苦的少年完成心愿也是真的。
但这不意味着他欲杀她之事可以就此揭过。
嘉禾在田,宜早溉之。
颜朝阙双手抱臂,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问道:“那晚,你可是真的想杀我?”
她语气不善,颇有几分秋后算账的味道。
淮冷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堪,他咬着唇,实诚地点了点头。
“可你那晚本可以干脆利落地要了我的命,却为何冒着惊醒我的风险,磨磨蹭蹭地绑下我的四肢?”
“你下手时,有明显的犹豫,我说的可对?”颜朝阙俯身,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攫于少年脏兮兮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淮冷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矛盾的行为。
他本懊悔和不齿着自己的懦弱,可到头来,竟是他的懦弱救了他一命。
“你尚未成为不择手段的至恶之人,便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好好活着。”颜朝阙放过了他,收敛起敌意,声音朗朗。
少年怔愣地望着她,心中隐秘的一角有些许震动。
这些年来,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遭了多少辱骂和白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要堂堂正正地去活。
他澄澈的眸中映着她的身影,双唇翕动,半晌后道:“知道了,师姐。”
颜朝阙还是第一次被叫师姐。
唔,这感觉也不赖嘛。
“你把刺收起来的模样很是讨喜嘛,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今后你可要听话,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
“……好。”
“所以,现在把衣服脱了。”颜朝阙也坐到榻上,倚着床尾,挑眉一笑。
淮冷惊诧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