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还带有几分凉意,窗外清凉如水。
桃源县甜水巷子尾,姜家屠户家中屋顶处,有两道黑色的身影,轻盈迅捷,宛如两只灵活的黑猫一样,寂静无声地潜入到了一进的院子中不起眼的西侧屋子中。
慕容徵坐在屋子中唯一的椅子上,手边放了一盏淡黄色、清亮的茶汤。
他并不做声,安静地垂眸翻看着手中的一本藏蓝色封皮,针线对缝的书,上面露出了两个雅正端方的书名大字《诗经》。
单膝跪在地上的两个下属,事无巨细地将主子交代的事情都讲清楚了。
慕容徵听完,沉吟了一会儿,听到下属汇报下午姜满竟然是去寻找新的学院了。
他也并不生气,想到中午的时候,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他竟然在心里想:撒谎都撒不利索。
又听到他们说,她在松雪学院的门口,竟然同一个看门护院的老头子争执了起来。
想到姜满本来有求于人,最后用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的场景,在他不曾察觉的瞬间,唇角微微勾起。
他清清嗓子,问道:“所以,我这小徒弟扑腾了一下午,竟然连一座愿意接受她的书院都没有?”
两个下属在回答问题之前,他们首先是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震惊。
这,这还是他们那清冷高贵、目下无尘的太子殿下吗?
被问到了头上,两个人纵然是觉得非常震惊,但还是反灵敏的点点头,答:“是。”
慕容徵简直被气笑了,他的小徒弟放着他不来请教,偏偏去外头寻什么野鸡学院。
顶什么用?
他想到姜满今天下午,一个人在大太阳底下一家家去问,然而每次收到的答案都是拒绝。
那种不被世俗认同的孤独感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慕容徵的眸子闪过黯然与惊涛骇浪。
最终,他开口吩咐:“你们通知白翼使,让他寻个好学院,破例招收一批女学生。”
“是。”两个下属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比上一眼更剧烈的震惊。
不过其中一个下属,抬眼看了一眼自己主子。
“什么事?”慕容徵的声线十分优越,甚至还带有淡淡的清冷。
下属做了几遍心理准备,他想到了几天前,金翼使托付的任务。他吞咽了一声,大胆道:“主子,您不回东宫吗?自从您一个月前不见踪影了以后,长安公主屡次来找您,都被挡了回去……”
听到‘长安公主’,慕容徵轻轻瞥了一眼下位额头渐渐蓄汗的下属。
那双流畅上扬的单眼皮下碧青的瞳孔幽幽盯着人的时候,会很莫名让人后背一凉,继而产生一种被什么暗夜中的捕猎者盯上的错觉。
“狗神君,你是不是最近太清闲了。”
“属下不敢。”
“那就去吧。”慕容徵并不想过多说些什么。
两个黑色身影得了敕令,自顾从窗户那里翻了出去。
想到远在云京的胞妹长安公主,他有些头疼,明明出京之前他已经吩咐了宫人给她送去了好几本书,让她好好读书。
没想到她竟然频繁跑到东宫去找他,想来二哥哥那边的人搞丢了他,一定也很想知道他的下落吧?
不知道二哥哥收到了他送的美人二十四乐器会是什么神情?
慕容徵勾起唇角,坐在黑夜里慢慢啜饮杯中的茶水。
三日后凌晨时分,姜满起了个大早,换上了厚重防水的皮衣。
站在院门口的白叔看见了姜满,他的手中拿着一卷用芭蕉叶裹住外边的粗麻布卷。
“大娘”白叔叫了一声她。
姜满点点头,问:“白叔,阿爹呢?”
白叔轻笑,说:“老爷还在换衣服呢。”
说话的时候,姜老爹就从正卧的屋子里出来了。
父女两个今日早上出行需要在日出之前赶到桃源湖的下游,杀六头猪做生意。
姜老爹看了一眼姜满,她走在前面,手里边拿着刚才老白递过来的用粗麻布裹住的刀具。
不知不觉间,他的大女儿已经长大,像大人……
姜屠户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月娘当初养好了身子,没有丢下他和孩子们撒手人寰。那从小就有娘亲陪伴的大娘和二娘,她们有什么样的心事不方便同他讲,就可以说给她们娘亲听……
终究,一个人的人生中,有没母亲的教养与陪伴,是真的会影响他的终生。
姜老爹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处有一瞬间的肿胀苦涩,他试探性开口问道:“阿满,你真的很想念书吗?”
前面正在苦恼附近的学院真的就像姜老爹说的那样,不肯招收女学生。
但她还是听到了姜老爹如同梦中呓语般的话,她没有丝毫犹豫,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