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思摔死总比被那箭射成筛子强,强要从高空摔了,严重点不过是断胳膊、断腿,难道不比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木箭,死了都不好装棺安置。
预想中的疼痛倒没到来,姜满整张脸皱成一团,当她正疑惑自己怎么还没落地的时候,一睁开眼,发现慕容徵正抓着她的左边小腿。
姜满头都大了,提醒:“夫子,劳驾您把我放下来,我脑子里边充血了,瞧什么东西都冒星星转。”
慕容徵愣了愣,他的目光微垂,似乎落在了她层层叠叠的石榴红裙子上,颜色秾丽得近乎扎眼。
他用另一只手去扶她的腰,托住她倒了个方向,终于叫她成功落地。
“饭桶!你们这群饭桶!你们他娘的看什么看,还不赶紧送他们两个上路!”有几个属下来到一楼,正在掰扯气急的刘老三和背上射满木箭的小温。
真是他娘的怪事!按理说万箭穿心是最要命的酷刑,可别看咬人的这小子,看起来年纪轻轻、恭恭顺顺的,没想到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没成想这小子力气竟然这样大,三两个青年大汉都拉扯不开,几个人心中渐生烦躁,身上也冷汗岑岑。尤其以脑门上的冷汗淌水似的往下渗,一个说:“大当家的,这小子好大的怨气啊,咱们几个合伙都没法儿拉开......”
刘老三更恨了,原以为这么个小东西是有自知之明前来投诚,没想到竟然是伺机行动。如今把他的脖颈子撕扯地血赤糊拉的,他恨的牙痒痒,不解恨叱道:“你小子莫非是属王八的,咬着了东西就不肯放开!你且来说说,咱们有什么恩仇!”
小温年纪小,心思虽然单纯,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即便是现下就要下阎罗殿跟往往告状了,他立时也要扯他一起去。
小温背上中箭,异常疼痛,想到自己下午不应当那样轻易把自己的刀交了出去,否则,何至于要用牙口吃他血肉。只怕难叫他速死,需得想个法子才是。
他眼珠子转一转,直勾勾落在了远处的姜满与慕容徵身上。
他加重力道咬住嘴下血肉,要挟:“你叫他们几个离远点,否则我立时咬断你的喉咙!”
刘老三疼的脸色发白,心知见了血的人杀红眼啥红眼睛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遂只能抬起手示意他们离远点。
小温痴痴地盯着刘老三青白的面色,疯怔地咧开嘴笑得很是足意。
他幽幽问:“元兴十四年,腊月初三,我问你,你记不记得这天你做了什么?”
刘老三这辈子杀的人多如牛毛,所谓虱子多了不嫌痒,这辈子杀人如宰鸡鸭,哪能各个人脸孔子都能记住?
“我......”刘老三张了张嘴,细长的眼眶里边瞳孔望着山洞的顶,似有涣散。
“你不记得了。”小温面色本就青白,如今怒火攻心,喊出来的声音又尖又细,大半夜的这么一听,众人只觉得这个被他们射成刺猬的小少年,简直就是从九幽炼狱里边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
“元兴十四年,我阿爹因为刚直不阿,被朝堂里的同僚诋毁,又在君父耳边进谗言、眼窝跟前上药水儿。那样严寒的冬季,我们一家子从富贵繁华的云京南下,本要前往岭南任职。我阿爹做官两袖清风,当初没根没底的考科举,在翰林院坐了多年冷板凳,哪里来的余钱!”
“一家四口并三个老仆,行至桃源县白鹤山,没法绕路走,只能趁着黑了天赶路。你们这群前朝贼子占山为王,还做着前朝繁华温暖的旧梦呢!见天称老子,也不知道前朝景国公见了你这样式的山大王子孙作何感想。”
说着,小温忽然笑了起来,血都糊满了下半张脸。他能感觉到身下的刘老三忽然绷得死紧的肌肉,心知他一定恼羞成怒,心中不免畅快。
刘老三和白鹤山上的马匪是前朝余孽,这样的话实际上已经多年没有提及过了。
上上一代可能还会有想复国的心思,毕竟上上一代长辈是亡国后不得已退至江南,新朝开国皇帝是马奴出身,虽然龙潜前身份微贱。但是天已换日,刘老三他们原是前朝皇后母族,带着一位公主来白鹤山。没成想,他们一打上皇太女招兵买马的招牌,皇太女就夭了。
他们从此落在山上落草为寇,这原本就是在场众人不愿提及的往事,如今好了,面子里子都撕扯干净了。
“那一日,你们拦住了我家马车的去路,听见我爹称自己是朝廷命官,张嘴就是要钱。我家并没有那样多的钱......”小温自嘲一笑:“要是我爹贪墨,兴许就能拿钱上下打点,再不至于被你们这群贼匪砍得面目全非、曝尸荒野!可怜我姐姐,她原是因我爹的事情牵连,夫家不顾腹中孩子将她休弃。还差三个月孩子就能落地了,可你们色欲熏心,奸杀了她!”
“若非是我去如厕,恐怕也死在你们手中。这些年来,我一家三口并三位忠仆的深仇,让我日夜悬心,我吞声忍泪苟活在世上,就是为了现如今这样,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小温的目光荒幽,落在姜满身上,似无声乞求成全。
说罢,他侧过脸狠狠咬向刘老三的喉咙,只是他终究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子,背上千疮百孔,反应不及失算了。
刘老三凭借壮硕的身体最后作困兽之斗,他深知背上的这人已经疯癫了,如不快快摆脱,丧命就在跟前了!
“夫子,我要帮他。”姜满微侧过身子,低声交代了一声。
“嗯,我已经控制了二楼的弓箭手。”慕容徵的回复让她怔住,她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但不管此时是不是慕容徵控制不控制,她也是要帮一帮小温。
这个人背负了太多,如今仇人就在咫尺。
小温背上的伤太重,看着是活不成了。
她听完了他的前尘,其实心中早就释然了他前面对她口出恶言的事情了。
逮着空隙,就在两个人背对扭缠的时候,姜满借力助跑,灵活地闪开了想要阻拦的下属。
她对着小温背上狠狠一撞,直接把他们摁进了墙壁,刺地一声,她听见了刀箭穿肉而过。
小温同刘老三贴着墙壁垂落,两条身体紧紧胸贴背的拥着。随着他们软面筋似得倒地,她终于看见小温的瞳孔望向她,里面的神采早就涣散了。
他撑着一口气,露出悲戚的笑,动了动嘴,声音仿佛阴风拂过灯火,“多谢......”
刘老三身上那件蓝色的文武袍胸口处被数道锋利的铁刃穿透,华丽的蓝色丝绸晕开铁枝梅花。他已然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在抽搐,嘴角一侧流出合不住的口水,汇集成地上青石板砖上的一小摊透明的黑迹子。
姜满怕他不死,又从后腰摸出自己杀猪常用的那把大号尖刀,对准心脏所在,狠狠地送了进去。
“大当家的!”见刘老三不再动弹了,白鹤山马匪骤然哄堂大喊一声。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彪形大汉,明明面上的表情恨不能立刻拉弓放箭将他们射成筛子,但是他们的手却僵在那里。就像走街串巷支个小摊、只凭木偶匠一双手就能安排调遣木偶人的诡异动作。
要他们向东,就不能往西;
要他们走鸡,就不能斗狗。
实在是阴风阵阵,显得他们像是活死人一样的木偶娃娃。
“夫子......”姜满望向对面两只手仿佛捏针走线般动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