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起小雨,风有些大了。吹落粉嫩的桃花,纷纷扬扬,荼蘼一地。
姜满听他如此说,她伸出手拨开此人因水或者血牢牢黏在头上的头发,雨水忽然下大,仿佛天公手里攥着盛满水葫芦瓢狠狠泼向人间,刹那水连绵,雨如线。雨水浇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脸庞来,他嘴角蜿蜒不断的鲜血直流,水冲也冲不断。
“那你究竟做什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德行……”姜满询问道。
年轻人挣扎着抬起脸,抬眼望向她,姜满一时有些怔住。他的眼睛很美,像枝头饱满的桃花瓣一样,眼尾轻轻上挑,左边眉毛处有一道外翻的红伤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他的眼睛仿佛盛放了星河,哀求道:“我此刻遭人追杀,也许你下次见到我就是我横死在街头了。”
似乎上天印证他说的没错,不远处有刀尖划破青石的声音,十分刺耳!隐隐约约还有不悦的埋怨声——
“他究竟爬到哪里去了?明明胸口琵琶骨都被锁住了也能被他逃脱!”
有人和道:“是啊,这回找到了定要把他手筋与脚筋尽数给挑了去,反正主子说了他这么会逃跑,就叫他以后休想再站起来!”
这样的话实在狠毒,姜满听的心惊肉跳,瞧了瞧脚边如同濒死的猫一样的年轻人。
她私心自然是希望他活着,同他相貌美丑胖瘦没有干系。
但上辈子,她发了一次善心,把一只黑心肠的白眼狼救了回去,代价实在是惨烈。
想至此,她又站了起来,把脚强硬地从他怀中扯出。
走出几步,那人忽然喊住她:“姑娘,你手中的书可是孩童启蒙用的《千字文》?可是家中有孩儿需要启蒙?我念过书,能帮你教导他。”
这话倒是说到了姜满心坎,不过她听到‘孩儿’两字,思及前世情同陌路的那孩儿姜珩。
她有些黯然,心想“他这话原也说得不错,我确实需要个教书先生带我启蒙呢。”
于是姜满折返,立在他脸侧,同他四目相对。
“我还是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你信口胡沁什么孩子?”
她叹息一声下定决心后,双手使劲抓住他的两只手拖向远处——她自幼帮姜老爹杀猪,别看她身形娇小,实则要拖拽一头上百公斤的猪就是凭借她这一身的‘神力’。
她将他扛在后背,把他放在最近的两户人家逼仄的后院缝隙里,又叮嘱他不要出声,他时有时无的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躲到了夜里,姜满猫着腰查探了几次,发现两个带刀的黑衣人终于隐去。
天色渐渐昏暗,雨停了,趁着惨白的月光,姜满把已经晕过去且浑身发烫的年轻人背回了家,开门的是白叔与姜老爹,一见她背上浑身血迹的人惊了。
白叔的独生子白灵刚要大声就被姜老爹捂住了嘴,白叔接过她背上的人,又跟着她去了客房,把背上的人安放在塌,又煮了浓浓的姜汤来。
这不知名姓的年轻人几次在生死线徘徊,身体热得仿佛可以煎蛋,神志不清时手脚都在抽搐,姜老爹说“伤太重,估计救不活了。
姜满不信邪捏着他的鼻子狠狠灌了药汁与姜汤进去,一开始灌不进去,后来灌多少他就吐多少,偏偏她一遍遍灌下去。
第四天,这人的身子才从青白僵硬转换为温热湿软。
姜满端着药走进来时就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视线望去,原来塌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青年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着靠在高枕上。
她心道此人果然好颜色,这样的容颜真是世间仅有。她把药放在塌边案几上,自己站在一边不动声色打量柔弱的人。
“喝药吧,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姜满最先打破沉默。
他伸出来端药的手一顿,他抬起眼与她对视,又垂下眼,喝了几口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中药,举手投足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
姜满前世被慕容信贬成妾室,半辈子都得仰望他那位出自书香门第、百年世家的王妃,这些出身高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矜贵的感觉。
他忽然道:“我叫阿徵,没有姓。”
“我叫姜满,生姜的姜,满月的满。”她回道,不过她担心自己捡回来的人会给全家带来危险,她又问:“你到底是谁,那些人又为什么要追杀你?”
他蹙眉呆呆的想了好一会,忽然用手撑着头说:“我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姜满叹息一声,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好在你已经脱离丧命的危险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家只是普通百姓,没能耐收留一个被带着刀追杀的人。所以我请了村里赶货的老大爷,想明天送你去码头,你坐船去湖广避祸吧。”
阿徵垂下眸子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单薄文弱的少年郎就像被驱逐出群的弱猫崽子,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
没等到他的回答,姜满把他适才用完的药碗端起来准备离开。
“姜娘子”身后有一道文弱的声音响起,她回头见阿徵那双仿佛下了江南烟雨的桃花眸,她忽然想像揉弄家里养的大黄猫一样......
姜满在她尚且可以控制自己善心泛滥时以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
“他同意走了吗?”姜老爹问。
“也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姜满道。
白叔在一边听着,叹道:“那小郎君身上的伤口乃是精钢锻的刀器所伤,怪道那胸口两道疤血止不住。”
姜满父女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棘手——
大秦朝廷延续至今不过二十载,朝廷素来对钢铁、盐等之类的物品管束严格。
普通钢铁只能在朝廷规定的铁匠铺锻造,如菜刀、锄头家用之类。
似精钢这样的东西,那只有在军营里才得见的好东西。
姜满头疼——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捡个师父回来,没想到反捡了祸害。
次日本要送那小郎君离去,只他那伤口一动便如泉涌,渗透整个胸膛,他玉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惨淡地好似即将仙逝了去。